梁齐因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哄?”
季时傿一愣:“她不是你的……”她压下声音,没有说出来。
闻言梁齐因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咂摸出了她的意思,一时哭笑不得,“她不是我房里的丫鬟,我不喜欢有人伺候,我只有陶叁一个随从。”
季时傿脱口而出道:“那她怎么在嵩鹿山?”
“方才你见到的那个小孩。”梁齐因顿了顿,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是梁弼与他妾室的儿子,这两天跟着我听学,那是他的丫鬟,不是我的。”
季时傿一时讷然,梁齐因提到他父亲竟然是直呼其名,一点感情也不带,但转念一想,就梁弼那个德行,谁当他儿子谁倒霉。
季时傿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泼皮无赖的小子,还以为是山下哪跑来的野毛孩,没想到居然是梁齐因的弟弟,两个人从头到脚没一点相似的地方,这他爷爷的谁认得出来!
“好吧。”季时傿黑了黑脸,无奈道:“是我想多了,给六公子赔不是了。”
说罢作了作揖。
梁齐因放下手中的排笔,抬眼望向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心情还挺好,面色看着也有些红润,若云里霞光,周身气质暖融融的,摆了摆手道:“无妨。”
说完又补充一句,“季将军总这么客气。”
季时傿在他对面坐下,道:“你也是。”
梁齐因怔怔然看向她。
“现在是在嵩鹿山,不是在战场,也不是宫里,你不必每次都毕恭毕敬地叫‘季将军’。”
梁齐因愣道:“那叫什么?”
季时傿往座椅的靠背上一靠,枕着手认认真真思考起来,“我只比你年长半岁,就不要有那么多虚礼了吧,你可以称我表字‘柏舟’,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我叫什么,你总知道吧?”
梁齐因抬了抬眼,状似随口一问道:“那我叫你阿傿?”
季时傿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称呼不是没人喊过,以前在京里结交一堆狐朋狗友,什么乱七八糟的绰号都有,可是这两个字从梁齐因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
他音色清冷,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味儿,像是对着人的耳朵吐气似的。
太亲密了,又好像没有。
季时傿妥协道:“也、也行吧。”
梁齐因眼底含笑,学她刚才的话道:“那你也不能总叫我‘六公子’,你可以称我的表字‘岸微’,也可以叫我的名,我叫什么,阿傿总知道的吧。”
季时傿又“咯噔”了一下。
两个人捣鼓了半天一直在修复古书,到了傍晚,才勉强弄完一本,齐栏之后,梁齐因将书展开放在窗口的架子上晾晒,放完后转头见季时傿倚在桌子前,扭了扭酸痛的手腕。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
季时傿闻着味儿直起了身,惊道:“杏仁酥吗,好香。”
梁齐因点了点头,将油纸包拆开后推到她面前,“吃吧,看你累了。”
“唔……我记得沈先生可不允许在藏书阁吃东西的,你竟敢顶风作案。”季时傿说得一本正经,脸不红心不跳的,实际上手和嘴都没停下来过,含糊不清道:“我以前在这读书的时候最喜欢和戚二他们下山买这个了,真巧,你也喜欢这个?”
梁齐因淡淡地笑,“是啊。”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吃甜食。
梁齐因给她倒完茶,等她又拿了一块后便将油纸重新包好,“吃多了会积食。”
季时傿撇了撇嘴,话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舔着个北境统帅的老脸去贪嘴,于是只好咂摸了两下唇边沾上的碎屑,郁闷道:“行吧。”
梁齐因正好将油纸包外的麻绳系上,掀起眼皮突然看见季时傿无意间的动作,喉咙紧了紧,低下头去不做声。
吃饱喝足后季时傿瞟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起身道:“哎我得回家了,再不走城门要落锁了。”
梁齐因道:“我送你下山。”
季时傿点了点头。
二人从藏书阁内走出,走了没几步便在书斋与藏书阁之间的小路上遇到了等了一下午的梁齐瞻。
梁齐瞻满脸怨恨,苦大仇深的,显然是刻意等在这儿的,手里拿着一截比他人还高的竹竿,振振有词道:“我要打死你们!”
季时傿杵了一会儿,看了看才到自己腰间的小毛孩:“……”
勉为其难地伸出一只手,拎起梁齐瞻的后领把他提起来,再从左手抛到右手。
梁齐瞻:“呜呜呜呜我要找我娘。”
季时傿抛累了,把他往旁边一扔,梁齐瞻又一次一屁股坐到石头上,痛得他鼻涕眼泪糊作一堆,呲哇乱叫起来。
季时傿笑眯眯道:“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
说完拍拍手,朝梁齐因扬了扬下巴道:“我们走!”
梁齐因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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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正是三月初,乃玉兰花香最为浓郁的时候。
是夜,梁齐因正在住舍内将前几日修复完的古书摘抄成册,他的桌前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株玉兰花,在暖黄的灯光下,呈现着最为柔和的白与淡雅的香气。
蓦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这几日每晚都要来一下,赶不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