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过半山腰,过了许久,季时傿忽然开口道:“梁齐因呢,他也在忙着准备乡试吗?”
“梁齐因……”戚相野双目微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纳闷道:“你从前不是不让我们在你面前提他吗?你转性了?”
季时傿啧了一声,脸色一变,“我问问不行啊!”
“哦行行行。”戚相野耸了耸肩,思索一番,“他啊,感觉跟以前差不多吧,沈先生的得意门生,跟我们肯定不一样啦,人家都是冲着榜首去的。”
“哦。”季时傿点了点头。
“不过他好像是跟从前有些不同了。”
季时傿一愣,脱口而出,“什么不同?”
戚相野摸了摸下巴,犹豫道:“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似乎话少了,不过他从前也不怎么说话吧。”
季时傿色动了动,上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但这么久过去了,不知道梁齐因缓过来了没有。
戚相野道:“其实仔细一想也没啥,他们都忙着考试呢,肯定跟以前不一样,裴逐最近也不咋看见人,不咋说话了,梁齐因估计也是吧。”
季时傿“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也许吧。”
行至傍晚,夕阳西斜,登山道路尽头刻着“泓峥书院”四字的石碑上树影斑驳,星星点点,有些晃眼。
终于走上山,季时傿仰起头,捶了捶背,累得耸了耸肩,她望向刻字的石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似乎有人等在那儿,她正欲上前查看的时候,戚相野催促道:“愣着干嘛,走啊,晒死了。”
季时傿只好收回目光,转身跟上他。
待二人走后,梁齐因才从树林间走出,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微眯着眼,视线中,季时傿的腿虽然不似以前一般灵活,但行动正常,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确认完这一点后,梁齐因于是放下心来,从另一条路上返回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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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试在即,泓峥书院读书的许多人都是寒门出身,科举是他们唯一可以出头的机会,因而季时傿这次上山,亲身在这种氛围下/体验了一把,才发现戚相野说得话并没有夸大的成分。
这般平静的日子在乡试前一个月出现了一个小转折。
庆国公夫人虽深居简出,但每年都会到京郊外的白鹿寺祈福,白鹿寺就在嵩鹿山山脚不远处。七月初的某一日,庆国公夫人的马车停在山脚下,很快便有书童跑上去传信。
梁齐因当时正在温习功课,书童跑来告诉他母亲正在山脚下等他的时候,梁齐因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只有短短一瞬,他便匆忙丢下纸笔,来不及细想便冲出书院大门,惹得其余众人看到他这反常的一幕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梁齐因狂奔下山,半路上隐隐可见熟悉的马车停在山脚,恨不得自己可以飞起来,他怕如果自己跑得太慢母亲会等不及离开。
月牙站在马车前,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高声道:“六公子,跑慢点,别摔了!”
梁齐因喘着气,直到站在马车前他都有些不敢置信。
月牙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给他递来擦汗的方帕,“夫人来白鹿寺上香,想到六公子这些时日忙着准备乡试定然累了,便让厨房准备了绿豆汤,消暑用的,六公子快到树荫下坐下,奴婢去给您盛一碗来。”
梁齐因愣在原地,耳边嗡嗡的,他接过帕子,擦着脸的时候不住往马车看去,心里打鼓似的。
母亲是特意来看他的?还给自己准备了消暑的绿豆汤。
梁齐因以为自己在做梦。
长这么大以来,就算他学得再苦再累,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看他一眼,为什么今日会突然……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月牙捧着碗,轻声道:“夫人这次去白鹿寺,想通了许多事情,她说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她也不想再计较了。”
梁齐因鼻尖一酸,喃喃道:“真的吗?”
月牙微笑道:“自然是真的,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哪能做一辈子的仇人啊。”
梁齐因愣愣地接过碗,他心头一热,眼前覆上来水汽,有点不敢轻易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他又忍不住问了一遍,“阿娘真是这么说的?”
月牙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六公子快喝吧,奴婢骗你做什么。”
是啊,月牙可是母亲的贴身婢女。
梁齐因哽咽了一声,强忍住泪水,他咬了咬下唇,极力平复情绪,低头去喝绿豆汤,向来斯文讲究的梁齐因第一次动作这么急躁,拿着勺子的手都有些不稳,碗里的绿豆汤好几次差点洒出来。
月牙温柔地笑了笑,伸手帮他扶住,“六公子慢点喝不要呛着。”
梁齐因很快将绿豆汤喝完,而后看向不远处一直紧闭帘子的马车,小心翼翼道:“我能、我能去看看阿娘吗?”
月牙接过空碗,色一僵,讪笑道:“六公子,总得给夫人一点时间,慢慢来,不要太着急。”
闻言梁齐因收回目光,有些局促地紧了紧拳头,手心里满是汗,月牙说得不无道理,给母亲一点时间,让她慢慢接受自己。
而后在心里不停地说,没关系,多久都可以,只要母亲不要再那般厌恶自己。
月牙将碗收拾好,含笑道:“外面炎热,六公子还是快回去温书吧,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得回去,再耽搁日落前来不及进城,”
梁齐因一怔,“好,我我这就回去,麻烦……麻烦月牙姑娘照顾好我娘,我会好好考,我不会叫她失望……”
月牙颔首道:“是,奴婢知道。”
“好、好……”梁齐因嘴唇微张,缓缓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停下太多次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怕母亲知道后会生气,于是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头看,快步往山上跑去。
月牙抬起头,少年离去的背影都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每一次小心翼翼地回头,眼里流露出来的期盼那般真挚,又那般可悲。
她叹了一声气,而后吩咐其他人将空碗砸碎后埋进土里,待一切做完,她才转过身,缓缓走向一直停在树荫下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