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齐因顿时如同被一颗长长的钉子定在脚下这方寸之地,他自小善于察言观色,季时傿虽没有说明,他已经感受到她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何而起。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如生了锈一般,铺天盖地的羞耻感瞬间将他淹没。
季时傿没有一丝犹豫,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原本在大力擦扫地板的裴逐抬起头,脸上挂着懵,怔道:“什么情况?”
戚相野耸了耸肩,一脸呆滞,“我不清楚啊。”
他复又看向梁齐因,试探道:“你惹她啦?”
梁齐因的绪被这一声喊回来,他猛地喘了一声气,未曾回应戚相野的问题,他如一具上了发条却行动缓慢的木制人偶,拖着步伐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卸了力停下来,默不作声地返回原处了。
不过几步路,他已经将一切都想通,季时傿对她释放善意,是因为只将他当做学院的普通学子,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梁齐因将季时傿临走前的情回想了数遍,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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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傿从藏书阁出来后,沿着竹林里的石阶快步返回书斋,走路生风,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她真是烦闷死,要早知那是梁齐因,她一个字都不会跟他说。
她深觉从小到大,自己身上唯一的污点可能就是这个这桩婚约了。
倒不是说她对梁齐因本人有什么意见,只是她从前在宫里住久了,见惯了被教条捆绑,被锁住灵魂,在漫长枯燥的岁月中逐渐失去生气的女人,因而她很厌烦这种被剥夺抉择权利,只能依附男人的窒息感觉。
父亲哪里都好,季时傿唯一不满意他的地方就是他自作主张,为自己定下的这门婚事,她觉得自己不该是囿于深宅中被抽去脊骨,再不能飞翔的金丝雀,她该是高原上翱翔的猎鹰。
因为厌恶被控制,惧怕被束缚,所以连带着对素未谋面的梁齐因也产生了同样的抵触情绪。
尽管她知道,这样是不应该的,但人总是倾向于趋利避害,她本能地想将自己从不舒服的环境中剥离出,不知道这样也会让另一个人深陷自我怀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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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相野生无可恋地将藏书阁的最后一个书架打扫完,累得几乎是爬回了住舍。
尽管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提不起出去找饭的力气了,因而一挨到床榻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外面“咚咚”地响起敲门声,戚相野在榻上倒腾了几下后无可奈何地抬起头,不耐烦道:“谁啊!”
“梁齐因。”
戚相野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一打开门,春日傍晚的天色已经很黑了,借着仅剩的一点霞光,戚相野看见梁齐因垂着脑袋,局促地站在门外。
戚相野抓了一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疑道:“你找我什么事啊?”
闻言梁齐因咬了咬唇,看上去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个册子,他轻声道:“沈先生讲的内容我都整理在册了,明日要考的大概也是这些,你……”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捧着册子的手抖了抖,“你能不能将这个给季、季……”
戚相野道:“季时傿?”
梁齐因目光闪了闪,闷声道:“嗯……”
戚相野伸手接过来翻了翻,册子上还散着淡淡的墨水香,大概是他下午刚写完的,落过笔的地方摸着还有些湿润。
戚相野看了两眼道:“背这个能考过不?还有我能看不?”
梁齐因思考一番,点了点头,“能。”
“嚯!有你这大才子的话作保障,我信了,我这就去送给时傿。”说罢反手拉紧房门。
“等等。”梁齐因忽然叫住他,季时傿离开时的情又浮上心头,他垂下目光,声音低下去,“麻烦你不要告……”
戚相野打断他的话,“不要告诉她是吧,知道知道,我就说是我哥给的,行吧?”
“嗯……”
戚相野的兄长戚拾菁从前也在泓峥书院读书,只是年纪比他们都要大些,如今在户部任职,已经许久未曾看见他了。
季时傿不认识他们的字迹,说是兄长将自己记录的教学内容赠予弟弟温习也无可厚非,没有什么能引起怀疑的地方。
听到梁齐因应声,戚相野捋了捋头发,拿着册子便要走,刚转过身又被喊住:“你们,不要做舞弊之事。”
戚相野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下午自己和季时傿当着梁齐因的面说要做小抄的事,那时还真是嘴快,万一梁齐因是个爱告状的,他们便惨了。
不过如今看来,应该不是。
他于是放宽心,摆了摆手,“知道知道!”
第章 清明
考核前一晚,一开始戚相野还兴冲冲地跑来和季时傿一起背书,过了片刻就如同脑髓被抽干一般浑浑噩噩,一边背还一边痛不欲生地拿头撞墙,俨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吓得季时傿连忙将他赶走了。
她觉得纳闷,怎么戚家书香门第,戚相野一读起书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当然了,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二日考核如期举行,季时傿难得一次没有做小抄,沈先生以为她又要搞什么怪,谁知季时傿居然真的老实本分了全程。
又过了两天,考核结果公布,沈先生将众人的考卷分发下来,季时傿上去拿时沈先生瞪了她一眼,原本想借着这次考试让某些人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不要再无法无天。谁知道季时傿这次并未如从前一般吊车尾,反倒考了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甲等,弄得沈先生准备好说教的话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戚相野,你哥好厉害,我还真考过了。”季时傿捧着自己的考卷,晃到戚相野面前,却见他愁眉苦脸的,低头一看,才知道戚相野又是雷打不动稳坐倒一,正苦恼要怎么跟他父兄交代呢。
听她这么说,知道实情的戚相野讪笑地摸了摸鼻子,觑了一眼梁齐因,却见他也在偷偷地往这儿看,甫一对视,两个人又尴尬地各自低下头。
季时傿通过了考核,得意了好几天,六艺她唯一精通的只有箭术,如今一张甲等考卷在他们季家可以算的是祖坟冒青烟的级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