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圆长大太难了。
结界虚境之中春夏秋冬皆缓慢,年岁缓慢地过了一轮又一轮,小圆还是不怎么会说话,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春风吹落花,碎花落了满纸,小圆小猫扑小球似的双手聚拢,往纸上一拍!
再笑着展开掌心——他捉住了一个花瓣!
“专心点。”穆离渊重新握着小圆的手提笔,面色不愠不恼。
脾气都是被小圆磨好的,小圆远比一万本修身养性的《清心功法》还要管用。
穆离渊带着小圆的手又写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后松了手:“你自己写一次。”
小圆抓笔的姿势歪三扭四,笔下的字更歪三扭四——
江,小,圆。
三个字横七竖八地躺在纸上,每个字都丑得像是在挤眉弄眼做鬼脸。
小圆完成任务,立刻蹦下石凳玩去了。
穆离渊垂眸看着纸上几个丑字,却越看越眼底浮笑。
他坐下来细细看着这张写满“江小圆”的纸,直到碎花落满了肩头。
小圆捉花瓣捉到了他身上,跳起来从背后扒住他。
穆离渊没有回头,低声说:“我小时候的字可比你的好看多了。”
小圆好像听懂了,也好像没有听懂,因为听不听懂他都是要继续为所欲为的——他爬进穆离渊怀里,从桌上拿起了本故事书,举在穆离渊面前,要他给自己讲。
穆离渊没有接:“你自己看。”
故事书不是外面卖的怪话本,而是穆离渊自己手写的,专门用了最简单的字、讲最简单的故事,每个故事还都配了画,也是最简单的线条小人。
小圆读懂了穆离渊的眼,于是真的打开自己看了。他翻页翻得很快,“哗哗”直响,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在看。
字不认识几个,但画小圆是认识的,翻书声一停,小手狠狠一拍,拍在一幅插画上。
三个圆圈,三根倒着的树杈,组成三个人。
两高一低。
小圆手指戳中那个最矮的圆圈,又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双眼里发出疑惑。
“对。”穆离渊说,“是你。”
小圆又去戳另一个圆圈,而后抬头戳了戳穆离渊的侧脸。
“嗯。”穆离渊回答了他无声的问题。
小圆戳了最后一个圆圈。
可很久没有等到回答。
他抬起长而软的睫毛,眨着眼睛看穆离渊。
“天黑了,太阳要落山了。”穆离渊叹了口气,抱着小圆站起身,“该回屋睡觉了。”
小圆生起气来,用力捶打着穆离渊的肩膀,以示对他不回答问题的抗议。
但穆离渊还是不回答。
那画是他不敢示人的私心,他想要小圆读懂,又怕小圆读懂。
他偶尔带小圆去人间闹市,旁人问起来,他从来只说是小圆的哥哥。虽然江月白留给他这个孩子,并不是让他做哥哥——但他还是觉得江月白的感情于他而言奢侈得不现实,他太肮脏了,会把他不敢染脏的江月白染脏。
除了徒弟,他还没资格做江月白别的什么人。
小圆睡下了,穆离渊抬眼看向塌边挂着的铜镜。
夜色晦暗,他沉默地看着镜中自己那双盛着暗淡微光的眼。
凭什么。他在心里问。
他凭什么能让江月白付出那样多。
难道就凭这双眼睛吗?
穆离渊的手指贴上镜面,缓缓滑过自己眼尾轮廓的虚影。
如果真的是这双眼睛讨得了江月白欢心,江月白只用施舍给他一点点温柔就够了,何苦要给别的。
他配不上。
......
小圆睡觉不老实,穆离渊每夜都要守着。
一夜复一夜,一年又一年。
穆离渊终于在又一年的秋雨连绵里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这样守着小圆了。
江月白太厉害了,懂得什么最能困得住他。
他曾经被困在“活着”两个字里九年,如今还要被困在这两个字里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