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褐发少女,背着一个大布袋,突兀地站立在灰暗的小巷里。
这边应该是乞丐的聚集地──为了躲避卫兵的驱赶,阴暗的角落常是乞丐的栖身之所,他们会在地上铺满废纸,身上罩着麻布袋,各自占据一方天地;而这整洁明亮的女孩像是误入禁地,一双无辜的蓝眼睛眨呀眨地盯着他看。
「买花吗,先生?」她轻快地开口:「我一大早去原野摘的新鲜百合花,您能当我的第一个客人吗?」
少女解开身后的布袋。浓重的花香扑鼻而来,她拿起其中一朵放进赛提尔的口袋里,看他没反应又塞了一朵,抬头对着他笑。
赛提尔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恍然想起他年幼时很喜欢的一位少女,也曾对他露出这样明亮无邪的笑容。
他又拿了一朵野百合,多付了一倍的钱。少女开心地跳起来,然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不该离我太远,尤其是在这种阴暗的小巷。」低低的声音响起。
赛提尔转过头,希雷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忧鬱地看他。
「你也不该这样更换路线。」他继续说:「我差点追丢你的气息,万一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赛提尔瞟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你可以再找个路人让你借宿。」
「你怎么能这么说?赛提尔,你明知道……」
「我知道。我可没说我不会回去找你。」他头也不回地说。
希雷特惊讶地望着他。
赛提尔现在的心情很好,好到他觉得和恶魔一起生活下去也无妨──对方如果离开他当然乐得轻松,他心想,但如果恶魔还想待在这,那他也不介意去找他回来,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觉得的。
希雷特跟上他的脚步。
「我想拥抱你,」他轻声说:「但又害怕一碰触到你,我就会从梦中醒来──」
话语突然停顿在舌尖。赛提尔驀地停下,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怎么了?」希雷特看似不经意地伸手圈住他,这下也不管什么会不会从梦中醒来了。
「是不是……有什么味道?」
「你是说花香?」他低下头,沉醉地汲取他颈间的气息。「以一般花卉而言它确实香得异常。」
「花?」
「你身上的百合花。」希雷特轻声说:「它快掩盖住你的气味了。」
赛提尔顿时警觉起来。
他迅速施了一个防御术,与此同时被猝不及防地扯向后方;混乱中他只来得及瞥见白光一闪,接着就感觉到来自喉咙的刺痛感。
温暖的治癒术马上驱散了不适。希雷特将他保护于结界之内后缓缓移开手,于是他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一支箭矢穿透希雷特的手掌,尖端没入自己脖颈咽喉处的皮肤;潮湿的液体流淌而下,不知道是希雷特的还是自己的。在他们的四周,无数冰雪组成的利刃被结界挡下,在地上碎裂成片,而后消逝无踪。
赛提尔还没做出反应,砰的一声沉闷声响分别从前后方传了过来。
「两个。」希雷特悄声说。
在隔着两条街的小巷死角里,刺客焦黑模糊的尸体就掉落在石砖地上,血溅得到处都是;恶魔的法术一眨眼就要了他的命,火焰从内脏开始燃烧,等反应过来时大脑早已融成一团浆糊。
赛提尔一脚踢翻尸体,翻找他的大衣,在他身上发现了同样的符咒──装着他一小截头发的真实之眼,一个徽章、几把小刀、一堆针状的暗器,被火焰烧得扭曲变形,几乎融在一起,但那徽章上刻着的老鹰图样仍依稀可辨。
「要去看看另一个吗?」希雷特问。
「不用。」赛提尔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
这些人,无论杀不杀得了他都是无谓的存在。他最好在惊动守卫与其他刺客之前快点回去,然后再也别踏入此地。
他站起身,强烈的晕眩感让他一个踉蹌,被希雷特揽进怀中。
这种感觉似曾相似。
体内的魔力紊乱、施法失去控制、脑袋昏昏欲睡,注意力全被那甜蜜的香气吸引过去,再也无法思考。
赛提尔的脑海里突然间浮现那个卖花的小女孩的笑容,开怀而兴奋,声音高亢得有些经质。
买花吗,先生,她说。先生?
赛提尔忽然感到呼吸困难。他将怀里的百合花丢在地上狠狠踩踏,直到柔软的花瓣残破不堪,化为一滩烂泥。
「赛提尔?」希雷特拉着他转过来,声音透着忧心,「告诉我怎么了,赛提尔。」
「白玫瑰……」赛提尔喃喃自语,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那上头……有白玫瑰的气味。」
他又沉默了一会,然后暴躁地挣开希雷特。
「离开这里,现在!」
希雷特望着他,温柔而执拗地牵起他的手。
「好。」他说:「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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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公爵、同时也是新任家主的长子,少年有着不容置疑的继承资格──但在凯维尔家族的传统里,血缘从不代表一切。
家族里所有孩子的性情、成绩及潜力都会被记录下来,经过縝密的分析比对;他必须时刻表现良好,证明自己的能力足以让其他法师信服,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他知道少年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来自外界的中伤及勾心斗角有时比起课堂上的比试来得难缠可怕,前几天他们一个舅父在他儿子背包里发现一个诅咒符咒,有五个孩子的证词都指向那来自少年之手。
那确实是少年的练习成品,但却不是他放进去的。
他从孩子们之间复杂的交际关係中挑了一个最有可能的人选,试探性地询问。
「是寇恩指使的吗?」
「是的……他总是找我麻烦。」少年烦闷地蹙眉,「这次他试图污衊我,我必须证明我的清白。」
「我能做什么?」他悄声说:「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开口。」
他想成为他的盾、他的矛,他想对那些可憎的人施放诅咒,让他们再也不能对少年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渴望守护少年的纯粹情感伴随疯狂的恨意,在他深沉的眼里翻腾着。
但他会忍耐,他不会让少年身处险境,这些魔法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少年没回答。他只是静静望着他,像是看透了他所有光明与黑暗。
然后他对他伸出了手。
「过来。」
剎那间,他眼里的阴影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露出孩子般惶然的情,同时以一种全然信任与依恋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少年;像隻不安的猫绷紧身体,同时柔顺乖巧得像被驯养的小鸟。
他让少年牵住他的手。他们互相接吻,抚摸彼此,然后少年将他推倒在洁白的床单上。
「我要你好好活着。」少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只要这样就好。」
他闭上眼睛,为了即将发生的事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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