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回想着,所有牧师都知道那段歷史,那就像治癒祷言一样深深刻进我们的大脑之中。
「根据记载,在那场战役之前,魔界几乎将势力扩张到了整个世界。光明在与黑暗之的战斗中殞落,祂的碎片却成功抑制了黑暗漫延,让造物主及时将黑暗之封印,光明之也在那之后重生;那些碎片至今仍留在魔界之中,阻止黑暗势力壮大。」
「光之封,那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德塔点点头。「光明的碎片,还有什么能比那更纯粹呢?当然,通往魔界不是那么简单,但别担心,会指引你……我言尽于此,踏上旅途吧,孩子!」
「等等!」我说:「你还没说到黑暗结晶……」
「闇之粹,黑暗所生,依附于光,且吞噬之。」德塔慢悠悠地背诵:「龙典之一,元素之始。想想看,那会是什么呢?」
我思索了一会。光明一向是阴影的剋星,但若黑暗的力量过于强大,对于天敌也能轻易反噬;然而,依附又是什么意思?
「闇水晶?」我试探性地问。
「会这么简单吗?」
「高阶恶魔?」
「嗯,我不能明确地否定你。」
「冥龙?」
德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你说呢?」
「……」
圣光在上,我打赌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这种年纪的老傢伙最爱故弄玄虚,尤其是干学者的。
「我年轻时曾不慎摔落魔界,」德塔悠悠开口:「你觉得魔界是什么样子?」
「……一片混乱?」
「是的,黑暗、邪恶、混乱。魔以及黑暗之的世界,我原以为那里是创世遗弃之地,但我却在那里看见祂的身影──我看见祂蕴含着力量,点缀着星光的蓝色长发和太阳般刺目的金色眼睛,就跟创世典记载的一样……祂对着我微笑,保护我顺利逃脱。创世无所不在,祂正看着我们,为我们指引道路,孩子。」
我有些怀疑地望着他。我可不知道法师说话也可以这般天花乱坠──我的意思是,他们或许和我们同样虔诚,但应该更加追求理智、讲求逻辑才对。
「你瞧,我十几年奉为圭臬的印象在一天之内被彻底打破!真相屹立不摇,但它总是被轻易掩盖,因为那是创世留给信徒的珍贵宝物;你必须靠不断的努力才找得到它,想单从他人口中得到答案未免不切实际!」
德塔一脸激动。
「现在,抬起你的脚步,踏上追寻之旅吧!愿真理之光照耀汝心!」
看吧,我就说这种年纪的老傢伙最爱故弄玄虚,承认自己不知道好像会要他们的命一样。
「难道留下的线索里没有写吗?」我问。
德塔终于沉痛地摇了摇头。
「噢孩子,」他说:「你会找到的,你得相信自己;如果你连这都办不到,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得好。你要了解亚梅尼丝──器会保护他们的宿主并给予帮助,但你若不够坚强,会很快被它同化;想有效利用它,你要有相应的意志才行。」
他顿了顿,将剩下的烤魷鱼一扫而空。
「等你弄到那些东西,我会帮助你进行分灵仪式。只有灵魂进得了界,一旦你到达那里,你的身体将会进入封印状态,直至你平安回魂。」
德塔说得很简单,但我却察觉到不对劲。
「如果我到达不了呢?」我问:「如果我的灵魂没有成功进入界,我会死吗?」
「任何事都伴随风险,孩子。」德塔说。
我犹豫不决,下意识转头看特兰萨;后者也正盯着我,浅绿色的眼睛里看不清任何情绪。
「这太……困难了。」我说:「我可能在脱离亚梅尼丝前就死了,更别提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凑齐那些东西,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光是前往魔界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就连大法师也未必有办法办到。」
还有特兰萨,我何德何能让精灵陪着我出生入死?他没有义务这么做,一直以来都没有。但我脑海里仍自私地想着挽留他的念头,这样的认知让我更加迷惘;我不是个合格的信徒,不够仁慈、不够无私,光明会不会后悔祂的决定呢?
我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又试探性地开口。
「也许我应该放弃……」
「不,我们去。」精灵说。
「你也可能会死的!」我提高了声音。
特兰萨高傲地扬起头。
「我会活着回到塔斯兰。」他说:「那里是我唯一的长眠之处。」
我闭上嘴,盯着特兰萨毫无波澜的眼睛。浅绿色的、冷漠的无机质的,宛如最深沉的湖水,难以看清,在那之上却又隐约看见自己的倒影──难以形容的情绪充满我的内心,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你不想冒险,」精灵缓缓开了口,「那也无妨。」
我张开口,努力从喉咙挤出声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提了提嘴角,扯出了个笑容──这一笑就再也停不下来。
「特兰萨,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不需要……」精灵烦躁地皱起眉,「别误会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仅仅是为了我的尊严,精灵族的战士从不轻言放弃。」
「当然,当然的嘛!」我欢快地说,张开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精灵族的战士简直棒呆了!」
意外地,特兰萨没有推开我。他僵硬着身体,彷彿在忍耐什么,我笑得更开心了。
德塔乾咳了一声。
「最后,别忘了让罗尔留给我消息!这是我帮助你们的条件及目的。我该走了,你们也赶紧出发吧,我会在枚达峰的古拉塔旧居等待你们的消息。」
德塔说完后,法杖一扬念了个咒语就消失了踪影。我眨眨眼,低头研究手中的地图。
多亏了大贤者以及亚梅尼丝的指引,现在我只需弄到火、土、光、暗四种结晶──那上头标的座标也只需要到达其中两个,也就是烈火龙的住处烈焰之巔和坦格拉结晶的所在地蓝铁山脉。至于通往魔界的……没有标,大概大贤者也觉得座标对此毫无意义,那得撕裂空间间隙──理论上那无处不在。
「我们该往西北方走。」我说:「那地方很高,我们需要飞行坐骑……」
「一头狮鷲兽。」精灵说,眺望不远处的市集。
「那当然很好,但那要很多钱……」
「谁说的?」
「……」都忘了我在跟谁说话了。
「你要怎么偷?」我问。
「偷?」特兰萨扬起下巴,「人类真是愚蠢又狂妄,牠从不属于人类,我只是将牠物归原主。」
「你的意思是,野放……」
「牠本来就是我的。」精灵说。
「……」
「人类设下陷阱,逼迫牠离开森林,妄图用豢养牛羊的方式奴役自由的野兽──多么傲慢愚蠢,人类。」
我无辜地望着他。
「那头漂亮的野兽正看着我。」他继续说,瞇起眼睛,「牠知道谁才有资格乘上牠的羽翼。」
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人类!」他命令道。
──果然!
「我是个牧师,可不像精灵战士那么擅长演戏。」我说。
特兰萨不耐烦地嘖了声,从斗篷下摸出了个皮袋塞给我;那皮袋异常沉重,打开一看,金黄的光芒刺得我差点张不开眼睛。
「你哪来那么多钱?」我问。
他正目不转睛与那头狮鷲兽深情对望,看也不看我。说真的,既然这个身兼盗贼的精灵战士有办法弄到这些钱,一开始拿出来就好了嘛。
我深吸了口气,认命地走向为首的商人。
「午安,」我说:「我想买头狮鷲兽……」
那商人打量着我,目光从劣质的外袍领口逡巡到破旧的靴子尖端。
「身为一个冒险者,总要把握每一次成功的狩猎,不是吗?」我补充道。
「当然,」商人说:「我只是好,哪里有如此丰厚的报酬,连我也不禁心动了。」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会相信自己会遇上什么。」我说,色黯然,「我劫后馀生,但代价极为惨烈,我失去了我的同伴……」
商人露出同情的表情。「请节哀顺变,先生。」
他领着我走向那些被铁鍊拴着的狮鷲兽,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接受了我的说词──虽然他不介意的可能性大些,商人这种职业大概就跟特兰萨这个人差不多,过程不重要,目的达到就好。
「我得先提醒你,这些傢伙不好驾驭。」他轻轻抚摸其中一头狮鷲兽的羽毛,「虽然牠们都经过训练,但仍保有一些野性──」
一阵喧哗打断商人的话。我望过去,正巧看见有人指着这里说着什么。
我低下头看手上的皮袋。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上头印着的符号跟他们的旗帜相似度不是普通的高。
「我可以解释。」我结结巴巴地说:「呃,这个……这笔钱是我朋友交给我的……」
「抓住他!」有人大喊,天杀的最近怎么常常听见这句话?
几个佣兵打扮的人朝我逼近,我反射性地拔腿就跑,抓着沉甸甸的钱袋胡乱挥舞,配合防御术竟也让我衝破人墙,拐进狭窄的巷弄里──
路边,一个妇人惊惧地瞪着我,我撞倒她正在晾晒的衣物,看门犬的狂吠消逝在耳后时我已鑽进另一条小路,正在休憩的猫飞也似地从我眼角闪过,然后,又是一张张惊愕的脸。
心脏狂乱地跳动,血液彷彿沸腾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腿正全力奔跑着,随时会被抓住的紧张感使我整个心悬吊在半空中,却又有些恍惚……自眼角流逝的模糊不清的景物、盯着自己看的人们、兇狠的咒骂叫嚣以及自己口中发出的喘息交融在一起,就像一场超现实的梦,梦里的自己却又对此深信不疑。
是啊。我突然想到,被悬赏,被通缉,被要求奉献生命,这一切的开始到现在,也只不过是这一年的时间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路在尽头截断,我终于自梦中醒来。
有人拉住我的手臂。坚硬的钝器重击在背上,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后方的嘈杂声在这时驀地轰鸣起来,伴随羽翼振翅的声音,一枚羽毛不合时宜地飘落在我的眼前。
我抬起头,望进了那双绿玻璃般的眼睛。
下一秒,我被拦腰拖上蓬松扎人的羽毛堆里。身下的底座剧烈地起伏,牵动背后的伤口;我闷哼一声,身后的人死死扣住我的腰,却避开了疼痛的地方。
「哼,人类。」他说:「我听说你是个治疗者!」
「你分明想要我转职当个战士。」我说,对自己施上防御术及治癒术,接着低头看身下的野兽。黑棕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泽,翅膀在脚边拍起强劲的风,脚上束缚着的铁鍊被截断,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得到牠的服从,你的灵魂必须是自由的。」精灵说。
我死死抱着狮鷲兽的脖子,感觉自己不断上升。疾飞的法术被挡在防护罩后,伴随咒骂声消融在呼啸的风声中;过了一会,我转头眺望,聚集的人群看起来渺小而遥远,触目所及的景物持续缩小,很快地,巨大的勒特亚化为无尽蓝海当中的一个小斑点。
前方,是绵延不尽的山脉。心脏强烈地跳动,迎向未知冒险的兴奋感让我脑袋有些发晕,我忍不住咧开嘴,开怀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