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或者说幸运的是,精灵的话总是对的。
特兰萨举起弓,朝空中连射三箭,掉下四隻蓝嘴鳩──其中两隻被同一箭贯穿,全都落入娜塔的肚子;我躲在帐篷边慢慢给仙人掌果削皮,一面眺望夕阳下的沙漠景象:铺满黄金般的沙地里,精灵的斗篷在风中飞扬,阳光在他的侧脸刻划出俐落的线条,白发染上柔和的金,在橘红色的天空下飘动。
我看得入,直到一根尖锐的刺扎进手指才回过来。
我丢下果实,拉下皮手套查看伤势;手中的小刀突然被抽走,我抬起头,看向精灵写满不耐的脸。
「去检查陷阱,人类。」他命令道。
我摸摸鼻子站起身,给自己施了个小小的治癒术,接着走向帐篷后方的沙地。几个被挖掘出的洞口通往沙兔的巢穴,陷阱就埋在洞口深处;除了随处可见的蓝嘴鳩,这些猎物会是我们上路前的晚餐──我们只在傍晚及夜间赶路,虽然路上特兰萨随时能从四周射下什么东西,但我们只会在下一次日出扎营时才动手把牠们烤熟。
我俯身将洞口四周的沙土剥开。陷阱里躺着一隻奄奄一息的兔子,查觉到我的靠近,驀地挣扎起来。我默念祷文──这几乎是一种反射动作,圣光很快治癒牠的伤口,我伸手轻抚那隻兔子,试图让牠平静下来。
「你在干什么?」
我抬起头,精灵正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我张开嘴解释:「这会让牠好过一点……」
特兰萨移开目光。他蹲下身子一刀刺进兔子的身体,前一刻还在颤抖的柔软身驱瞬间一动也不动了。
「偽善者。」他说,拎起那隻沙兔走回营地。
我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巨大的猎豹缓缓走向他,他头也不回地吹了一声口哨。
「吃了他。」他说。
「什么?」
下一秒,猎豹朝我直衝过来,在我反应过来前将我扑倒在地。
野兽口中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沉重的肉垫落我的肩膀上;脖颈被咬住,我能感觉到她的牙齿陷进我的肉里──圣光在上,她的牙齿不是断了吗?
「不不不不……等等!」我大叫起来,「特兰萨!这是怎么──」
「你知道,我接下这个任务可一点也不情愿。」前方传来的精灵声音冷淡而毫无起伏,「明明不是我惹出的事,只是因为我是精灵族的战士,就得承受一切……我感觉很糟,知道吗?这是我接到最痛苦的任务,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特兰萨……圣光在上,你别吓我──」
「依照任务内容,我得护送你到人类的大贤者那儿。但我猜,如果中途出了意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吗?」
我挣扎着抬头想看他,但只看见娜塔的眼睛,金黄色的、野兽的毫无理智的双眼。
「看在光明的分上!」我惊恐地大喊:「你不是真的……别这样!我道歉,让牠停下来!」
「我还在考虑。」精灵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低声下气地哀求我,也许我会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娜塔发出一声低吼。我惨叫一声,再也没有馀力分辨精灵的话中真假;外袍被野兽的口水浸湿,温热而黏腻的液体流淌过胸膛,我的心跳剧烈得彷彿来自一隻老鼠。
「我……求求你,特兰萨!放过我!」
「吃了他,娜塔!」精灵说。
利牙倏地嵌进肉里,我眼前一黑,感觉自己被含进野兽的嘴里──
禁錮忽地解除。毛茸茸的尾巴擦过我的脸庞,我睁开眼,紫黑色斑纹掠过眼前,慢慢离开我的视线。
娜塔走了。
「可惜你的血肉供养不起她,人类。那里头一点营养也没有。」精灵凉凉地说。
我睁大眼睛瞪视他,整个人因愤怒而颤抖着。
精灵毫无温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他蹲下来,抬起我的脸。
「害怕吗?你就是这么对待这隻沙兔的。」他说:「若我真要杀死你……我不会玩这些把戏。我会让你在感到痛苦之前死去,这才叫做仁慈,人类。」
我哑口无言,同时觉得愤怒又委屈。
「我是哪里冒犯到你了吗?」我哑声说:「我刚刚真的以为……圣光在上,我除了你以外就无依无靠了,你能理解被所有人追杀的心情吗?」
「别撒娇了,人类。」精灵捏紧我的下顎,「被追杀的人是你,你只能靠自己坚强起来──永远别妄想得到旁人的帮助,包括我。」
我闭上嘴,艰难地望着他。
「你……不愿意帮助我吗,特兰萨?」我轻声说。
「别指望任何人。」他冷漠地睨着我,「这样你才能活下去,人类。」
他放开手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