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觉得自己快疯了,多年前那种「姓郭的拖累全家」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爸,你怎么能跟伯昱拿钱?那是他辛苦存的!」
「你以为我自己找他拿钱?那是什么时候?对,有一年暑假啦,有一天晚上我在厨房抽菸看帐单,他走进来喝水,突然自己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本来也没有要说,可是他自己感觉得到好像有事,一定要我说啊,我就说嘛,我想说他不怕被吓到我就说啊,谁知道他听完以后就说他存了很多钱,可以借我。人家比你成熟很多,自己都会读空气,知道家里有事,就你还笨笨的,哪,他还说不要给你知道,怕你会担心会不快乐,你看,我能辜负他的好意吗?家人嘛,这有什么?郭元彬你再过来我要按铃叫护士了。」
元彬跌回椅子里。
爸爸受伤躺在病床上,元彬知道自己得忍住不要扁他。但伯昱又不跟他说话,没人可以质问(再说他要质问什么,这些事伯昱干得简直漂亮极了),元彬只能把脸埋进手里,看能不能用喉咙里涌上来的复杂情绪把自己噎死。
我本来以为郭元彬控制自己心绪的能力已经不能比前些日子更低了,没想到他回到租屋处后又刷新了自己的下限。回来后,元彬先是煞有其事地把我和张果冻都叫到客厅,然后把郭爸说的事全告诉我们。到底关我们什么事啊?不过看在他很需要找人倒倒心情垃圾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我有点意外陈伯昱竟然这么顾家,不过后来想想,其实他这么做也不算是真的无私付出,拉拢郭爸以后,要在爸妈面前公布什么惊人的消息都不怕了,陈伯昱一定希望郭爸这辈子都没办法还他钱。
真正让我最好的是:「钱到底哪来的?」其它两人听我这么问都很讶异。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这个疑点吗?
「拜託,你们从来没怀疑过吗?你们看过他出门打工吗?钱哪来的,不怪吗?」
元彬开始热心地解释,说什么伯昱从小就在存钱,有多节俭多龟毛之类的,但我说那解释不了什么,二十万不是小钱,随便就能借出去很不寻常,伯昱又不像张果冻有富爸爸,他可完全是靠自己。
「要不然就是看他每天都在干嘛,要赚那么多钱一定要花很多时间。」我皱着眉头尝试推敲出答案。
「他在家几乎都在看书和打电脑,没别的了。」元彬说。
「还有跟你腻在一起,不过那显然赚不了钱。」元彬给了我一个抱怨的眼。我摸着下巴继续说:「在网路上卖东西也要有地方摆货,他房间里没有任何大量的、可以拿来卖的东西。」
「可能跟人合伙啊。」元彬说。
「不可能,他受不了你以外的任何人,拜託你喔郭元彬,到底是谁一天到晚跟他在一起,你表现得稍微了解他一点好吗?」我没啥耐性地说。
后来国栋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体,但是随后又缩回去。
「怎样?」我注意到他的异样。
「我不确定……」
「说就是了!」我不耐烦地催促。
「我好像曾经在某杂志上看过一个很像伯昱的人,只是很像,我不确定。」
我们面面相覷了一会儿。
「好赚,时间弹性,一个人去就行,这个很有可能。」我喃喃地说。元彬也点了点头。
「不过就算他翘课去拍照好了,我不相信这个工作能让他有钱到这种地步。我想他一定还有其他很可疑的赚钱手法。」
也许是我的口气太不屑,不屑到有点超过了,元彬突然反射性地反驳:「伯昱没有在赚骯脏钱!」
我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反应有点慢半拍,当我意识到元彬是在替伯昱说话时,耸了耸肩说:「我又没说是骯脏钱,我只是说钱不知道哪来的而已。」
「就算他一声不响地存钱不让大家知道,也不代表他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妤凡,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觉得了,你老是针对伯昱!」
「我干嘛要针对他?」我鄙夷地说。
「没有吗?从国中开始你就没说过伯昱一句好话,从国中开始你就是这样,把伯昱做的所有事都加上不好的注解,好像伯昱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一样!」
记忆中,那是元彬第一次这样衝着我来。元彬通常不这样对我的,就是在我的立场最最站不住脚的时候,他也不会这样对我,这次他却因为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我发脾气,说实在的,我不太适应。
我虽然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恢復了,我尽量冷淡地说:「现在可好囉,听不得人家说他坏话了。我只是说就时间分配上来讲,他不可能一边应付所有生活琐事一边赚大钱,所以一定有什么怪的地方,这也不行吗?一个每天课照上作业照交还有办法考转系考的人,还能靠赚外快存那么多钱,这么励志的事我是第一次听到。」
随后我站了起来。
「算了,不要听我的,反正我一天到晚就只想中伤陈伯昱,不为别的喔,我就是纯粹想中伤他,这是我生活唯一的乐趣,所以真的,不要听我说的,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接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里,甩门后把自己锁起来,并且跟自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关心郭元彬的任何事了。
客厅里的气氛尷尬了一会,也许郭元彬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的话那么大惊小怪,他只是坐着发楞。
接着张果冻也一声不响地跑回房间里,元彬以为国栋决定站在我这边,也不打算理他了,不过国栋很快又走出来,偷偷递给元彬一张纸,还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元彬不要太大声。
他先是贼头贼脑地看了一眼我的房门,确定我不会出来才对元彬说:「我前几天帮你找的,我想你可能用得到。」
元彬疑惑地看了国栋一眼,再低头一看。是陈伯昱的课表,连上课地点都写得一清二楚。哇塞,怎么这么方便。张果冻你真的不怕业障之火吗?
元彬受到鼓舞似地拉开嘴角。有了这个,他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在哪里找到伯昱了。耶!快帮这白痴开香檳庆祝!
好,在继续写下面的鸟事之前有必要插播一下。
关于陈伯昱的生财之道,我问过他了,他说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跟着变有钱,所以我也用中指隔空捅过他了。
不过我知道,用中指隔空捅他交代不了什么,所以我把我们猜测他赚钱方法这整段拿给他看,他笑得让我很不爽。
他承认当过模特儿,但因为不喜欢那种工作,所以只有一两次;他高中毕业以前存款就远远超过二十万,还有,如果有利可图,显然他并不介意和其他人合作。接着他问我骯脏钱的定义是什么。
「不法手段赚的钱吧,不是用问心无愧的方式赚来的钱。」
「我的每分钱都是无愧于心的。」他说。
「那是因为你的心无比骯脏吧。」我说。
「我没杀人放火,也没去卖过,这样行了吧?」
所以关于这件事,从他嘴里只能挖到这些,不过我知道伯昱很会理财,基本上以钱滚钱的方法他都很有兴趣研究,他工作很认真,而且他确实非常节俭,钱几乎只花在刀口(和元彬)上,赚意外之财的机会他也从不放过,总之,他谨慎精密地在处理每一分钱,因为之前我们已经歪邀过了,他认为他得为自己和元彬的生活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