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跟你差不多高,五官挺端正的,浅棕色头发,灰色眼睛……”朵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对了对了,他还给我看了脖子侧面的一道伤疤……”
俊流的脑子一炸,没听她说完,就猛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钻出了帐篷,“他在哪儿?!带我去!快带我去!!”
俊流没想到,他跑出帐篷刚刚站直,一抬起头来,便看见正对面不远处,已光明正大地站了一个人。
“俊流,你的头发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齐洛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他一直就在那儿一样,身姿挺拔,头脸干净,衣装齐整,和分开时遍体鳞伤的他判若两人,却又正是俊流想象中的模样。他嘴角带着一如往昔的微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俊流——就像他一直就注视着他一样,目光忠诚而坚定。阳光透过树梢的洒下的光斑晃动在他的额头和肩膀上,让他美好得像一个幻象。
“哟,监察长?怎么回事,你没走成?”麻古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打招呼,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齐洛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他,看着俊流身边目瞪口呆的朵说,“抱歉,我擅自跟踪了你,因为我太害怕你溜掉,也许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话音未落,俊流突然发疯似的大叫一声,冲过去狠狠撞进了他的怀里。
饱含的一腔热血,此刻全然倾泻而出,悲愤和狂喜之情交织着涌上心头,逼得他头昏脑涨,几欲晕倒,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决堤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被命运如此肆意地捉弄,俊流再也无法承受了,内心苦苦维持的防线终于崩溃。他浑身脱力,死死抱着齐洛的腰跪了下去,把脸埋进他的胸腹之间,闷声闷气地大哭起来,委屈得像个孩子。
齐洛扶了他几下都没扶起来,索性席地而坐,抱着他安抚了很久,才渐渐让他平静下来。
麻古本来还赖在一旁,想跟齐洛聊几句天,可越看他俩就越肉麻,实在受不了这卿卿我我的气氛,便拿了把军刺跑去附近的林子里瞎转悠,说打点猎物回来,晚上吃好的庆祝庆祝。
而朵藏在帐篷里偷看,对黑猫又心疼又好,想要去过问一下,又觉得这二人世界已完全容不下第三者插足了。
俊流哭得眼睛鼻子都拧在了一起,尽管没再流泪,肩膀还止不住一阵阵地抽搐。齐洛衣服的整个前襟几乎都被他哭湿了,湿哒哒地贴在胸膛上。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俊流的头发,然后捧起他的脸,扯起袖子帮他轻轻擦干泪痕,结果擦着擦着就笑了起来,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乌泱泱的就像洪水泛滥,哭完了一身的力气,整个人都蔫得没了骨头,原本俊俏的脸也皴得通红,就像被霜打过似的,这模样过于可怜,反而有点滑稽。
“笑什么笑?”俊流顿时觉得羞恼,一下子就隔开了他的手,“有什么好笑的!”
“我见到你很高兴嘛,”齐洛哄着他说,“你才是,多大的男人了,还哭鼻子?”
“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俊流撑起来,似怒非怒地瞪着他,“我现在能活着见到你,你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吗?在我病得要死的时候,想见你一面却又见不到,还想着马上能变成鬼去找你,反而有点期待呢。”
“你这傻小子。”齐洛听得不是滋味,赶紧伸手把他又搂进了怀里,顺了顺他枯草般的头发,“是我不好,没能快些找到你。”
俊流贪恋他的抚摸,暂且老实地偎在他身上,嘴里却不停歇,“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乖乖出境?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齐洛回忆起个中曲折,一时不知道从何解释,却突然想起来问:“彦凉呢?他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他……”俊流叹了口气,“大概是死了。”
“我们一路被敌军追杀,除了我和大鬼,其他人一个接一个都死了,我俩也是给逼到绝境,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齐洛心里颇为震动,看俊流脸色苍白,也不忍再追问细节,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他没想到彦凉那么顽强的家伙,也会和所有无名战士一般,被死亡收割而去。他还来不及跟他算账,对方就悄然退出了这个世界,退出了争斗的舞台,把所有无果的恩怨,就此搁置在了身后。
人都不在了,再计较什么都没有意义,齐洛心中一阵释然,决定把他干过的坏事给吞进肚子里去,也不用讲出来影响俊流的心情了。
况且,看到俊流现在的处境,他反而庆幸自己是留下来了,如果没有彦凉从中作梗,他多半会顺顺利利地出境,恐怕这才会彻底断了他和俊流之间的缘分。
“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他情不自禁地靠上去,与俊流额头相触,“有我在,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我从朵那里听说了,你是怎么想的,居然要把黑曜纹章卖掉?”齐洛认真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沉下声音说,“这可是你最重要的身份凭证,没了它,你以后怎么重振旗鼓?你不是还要回贺泽去吗?不是还要把政权夺回来吗?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俊流的目光闪烁不定,恍惚地看着他,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飘渺的梦境。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起,便把这些雄心壮志抛到脑后了,只是挣扎着活下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底气地回答,“我有什么办法?要通过难民的登记和审查,就必须找黑市帮忙,我们需要一大笔钱来和掮客做交易,这条路要是走不通,你说的这些都是空话。”
“所以让你交给我啊。”齐洛自信满满地笑了笑,“你忘了?咱们可是认识丘堡黑市最厉害的一位掮客啊。”
当麻古掏了一窝鸟蛋回来的时候,隔了老远便看见树下这两个家伙还抱在一起,亲密地嚼着耳根,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你们有完没完?”他没好气地抱怨道,“长在一起了还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