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我也知道顾惜朝不会动手,他如此聪慧,又没有了被人掌握的把柄,他便是这朝堂最公正的看客,他只是在等一个最终结果。米公公也早就被诛杀,但是皇帝还是死了,那就只能是自杀。
这个软弱的帝王不敢正面出来对峙,只蜷缩在自己的寝宫内,周围围着如花美眷,对持续了一个白天的喊杀充耳不闻。可是他连自杀也拖了这么久,白白死了无数英雄。
我终于把刀放下,滚烫的阳光把周围白砖都照得刺眼,反光使我眯了下眼睛,眼角过于干涩,一点泪花也出不来。
我不知道方应看会怎么杀了我,我把被血糊住的刀一点一点抠出来,扔到地上。
“我们完了,我会阻止你。”我自顾自说着,脑子里晕晕沉沉,身体已经非常累得想躺下,但是灵魂还在颅腔内尖啸,我不知道该说些其他什么了,因为该说的之前已经说了很多了。我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姑娘,一遍遍重复着“我们完了”,这明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已经到图穷匕见的今天,早就完了。
方应看走上前卡住我的下巴,倘若不是这个场景,倘若我还在当年,我一定为这份贴近的霸道美貌心折。但是我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只盯着眼前两寸,心想着:他还是受伤了,不知这口子谁划的。
“凭什么?”那声音如碎冰碰瓷碗,如冬日梅花瓣簌簌落下的雪。
我倦怠又缓慢地摇头,自从拔完蛊又被关在侯府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疼痛,这么疲倦了:“你知道的,你知道为什么。”
按理来说我应该晕过去,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睡不过去,留着一丝清明。这份仅存的志让我感觉那双辗转过无数次的凉唇擦过我的耳垂,他似乎又说了什么,大概是很绝情的话,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听到话后我觉得他的嘴唇如此滚烫。
(2)
方应看将我关了起来,留了封信说“你且等着,看本侯做出成绩来”又说“倘若你敢自裁,你自在门上下不管有多少牵扯,本侯连只鸡都不会剩下”。
我放下信笺,闭眼感受了一下身体情况,体内已经没有了半分内力的痕迹,孱弱更剩蛊毒发作时。
这封信的确是方应看的风格,轻浮而霸道,但是就像我没有看清过他一样,他也没有看清过我,他似乎还是以为我是气他谋逆,以为如同许多次我们之间的打情骂俏,最多是烂嚼红茸唾,他现在有天下,又何惧区区贡缎。是的,赵佶此人什么下场我并不在乎,或许除了侯府一脉,也没人会为他真情实感哭两声,但是我极其厌恶割地,也极其厌恶方应看在诸多势力里自以为的游刃有余。
大宋在这么多代皇帝兢兢业业地掘龙脉的情况下,危如累卵,方应看以为这是最好的时机,我却认为他是自视过高,不择手段。爱的时候有多眷恋,如今就有多厌恶。
倾保皇派和半个江湖,还是输给了方应看,谁能想到想保的皇帝对自己的队友疯狂输出,押上了最后一个砝码。
这场内斗我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带来衣冠南渡,但是师兄们和顾惜朝还在,我希望他们能以天下为先。其实也不用我希望,对顾惜朝,聪明人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对师兄们,他们敢为天下先。
这也许是最好的未来了,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骨节硕大,指甲破碎。自和方应看一起后,我一日不曾懈怠练刀,刚入江湖时的红酥手却是再无踪迹了。
我用这双布满伤疤的手捂住双眼,战栗一波波逐渐满载身体,直到溢出眼眶。
谁都没救到,连所谓爱情也是个笑话,我仍旧是笼中鸟,仍旧是最昂贵的观赏物,为何要有期待,为何要去做出努力呢?
也许我该看开点,似乎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也许一切还有转圜。
可是,与我何干呢?
泪水从指缝,从手肘,从我身体的每一处漏出去。
天地如此广阔,英雄们都想纵马问鼎,马蹄下被碾成泥的不是如茵绿草,是还在惨叫的人。我参与了逐鹿,我以爱情蒙蔽了双眼,我以为都可以拯救,我以为很多,都是我以为。
我杀了人。
很多很多人。
方应看的罪孽有我一半。
(3)
方应看手停了一瞬,他眉头微蹙,怎么也无法忽略心脏的异样感觉。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笔尖欲坠的赤砂终究还是滴了下去,落成一个丑陋四溅的印记。
人怎么能算得尽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