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沉默。
“年轻人都不喜欢听道理,我来跟你说个故事吧。”虚影说。
“师父请讲。”
虚影放下了棋子,慢慢说来。
“我还是个大和尚的时候,在一座寺中为香客听愿开解。有一日,一位在朝中任职的武官老爷找到我,向我说了这么一个往事。
他出生于赤贫之地,上头有一个哥哥,父亲早年在一场水难中去世,寡母将兄弟二人拉扯长大。由于家中钱财窘迫,只能供兄弟二人中的一个读书,于是母亲选择供更为聪慧的长兄到学堂念书。
他的母亲擅长做桂花糕,做出来的糕点软糯清香,甘甜可口,是他儿时最爱吃的食物。可惜用来做桂花糕的糖和糯米价格昂贵,母亲往往只在年关时做一盘,一盘有六个,四个给长兄,两个给他。他见此,心中有怨,但不希望母亲为难,索性把剩下两个留给了母亲,今后再也不吃桂花糕了。
后来这位武官老爷年岁渐长,机缘巧合进了武行,随后参军随战节节高升,成为朝中一名重臣,家财丰厚,应有尽有。他每次出街见有人卖桂花糕,心中也并无动念,他早已忘了桂花糕的味道,也并不再想吃桂花糕。
有一年,他回乡看望母亲,母亲已垂垂老矣,见到他很高兴。当晚,她为他做了一盘桂花糕,一共六个,都是他的。这位老爷二十年未曾尝过桂花糕,入口一尝,一时间竟对着白发母亲潸然泪下。
官爷说罢,问我:
‘我是当真不爱吃桂花糕,当时不过触景生情落泪而已么?
亦或我是以为自己不爱吃桂花糕了,实则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么?’
现在,孩子,我来问你,你觉得究竟是哪一种?”
无相淡淡道:“弟子并非故事中人,没有答案。”
“那你心中的那一块呢?”
无相抬起眼,看向虚影,“弟子心中,不曾有这一块。”
“每个人的业障,就是那一块桂花糕。”虚影说,“而人最难看清的,往往是自己。吃下去,落泪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沉默良久,无相才道,“多谢师父指点。”
虚影没有继续走棋,却把手上那颗白色的棋子递到了无相面前。
“这一局,先停在这里吧。这次来,我也不是全为了讲道理。我听慈弥说,你想解掉你姐姐身上的舍身咒。”
那白色的棋子忽然泛起金光,变成了一个悬空而立,黑色混沌的球状物,四周倾荡着独属于规则的玄妙。
“舍身之人,都是怀了必死之心,身死咒则消。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让发生之事,从未发生过。”
“您是说…”无相脸上第一次露出讶异。
“你之前消除业障,用的是自在天的空相菩提子,看似回到了过去,实则不过是幻境一场。而你面前这一粒,是实相菩提子,里面抽走了时间,因而不再有因果,你碰了它,就如同朝过往的时间河流中扔下一颗石子,将永远改变过去、现在、和未来。”
无相抬起眼,看向虚影的独眼。
那不属于人间的怪异虚影,头颅缓缓地轮转,现在位于正中的头颅有六只眼睛,无口无鼻,只有一双耳朵。
那六只眼睛不停地眨着,如炬火一般地目光仿佛要穿透无相的灵魂。
“若是选择实相菩提子,你几百年来的修行,或许将功亏一篑。”虚影说,“可是孩子,你要记住,所谓证道,也不过是在选择之中证得真我罢了。”
天地之间,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太阳却始终悬在空中,阳光像是被大雨冲散在天空之上,留下大片的霞红。
大雨不一会儿就停了,无相坐在酒店窗边,敞亮的房间里空空荡荡。
忽然,一只纸迭小鹤便飞到了窗边,它先是蹭了蹭无相,随后张开了鸟喙,送出传音。
“三王子殿下,迦桑已被我困住,速来。”
无相注意到这纸鹤的尾巴已经粘了雨水,猜到它刚才早就已经飞过来,只是因为惧怕师父而躲在了窗檐下。
现在距离云山老道发出讯息已经过了许久,云山恐怕生死难料。
碧落阁的第七层。
唐玉一手掐着黑衣老道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墙壁上,右手直接而粗暴地握拳,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老道的面部正中。
云山已经没了声息,头骨被砸得凹陷,碎裂的骨头从他皱巴巴的额头中破出,鲜血和脑浆从眼眶和破碎的鼻腔中迸射出来。
唐玉面无表情,右手沾满鲜血,血滴溅在他漂亮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上,就连蒙着双眼的白布也尽是点点猩红。
见云山没了气息,他松开了手,撕开一片衣角,缓缓擦拭着不属于自己的鲜血。
蓁蓁不喜欢我杀人。唐玉想,要清理干净再回去。
忽然,他侧脸看向紧闭的大门,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笑容。
“你不是已经除掉业障了么,怎么又来搅我的事?难不成你修行有亏,对自己亲姐姐余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