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斯随即便听到了安普顿异常谦虚的声音。
“谢谢您的招待,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客气,今天我是以私人身份活动的。”男子微微颔首,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两位将军,很高兴你们能达成共识。你们先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再继续商议墨德兰和达鲁非的后续事务,这次军部大臣也会列席,他可能会带来女王陛下的重要指示。”
摩斯心里微微一震,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
走出门之后,踩着脚下厚实的地毯,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电梯,安普顿才松了口气,“今天晚上才是硬仗啊。趁这个时间四处逛逛吧,今天天气也好,郡蓝真是个好地方,每次来了我都不想回去。”
“我只想睡一觉。”雷修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然后洗个澡,把胡茬刮一刮。”
“总参谋长……真年轻啊。”摩斯忍不住提起,满心的好再也关不住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总参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呵。”雷修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满是嘲讽。
“大概两年前?反正没多久。”安普顿回答,“他是拉蒙阁下直接提拔上去的,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呢。”
“说他是拿下贺泽的最大功臣,也真好意思。”雷修的脾气很冲,“谁不知道那件破事?我们的位子是在战场上头破血流拼命打下来的,他呢?”
火药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更显得呛人,席德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觉得异常尴尬,他最不会应对的就是上级私下的抱怨,尤其是在抱怨更高级别的领导时,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你也是……”安普顿年龄更长,遇事也更圆融,此时便叹了口气,“上面想任命谁坐这个位子,是我们管得着的么?你刚刚在桌面上说些有的没的,他可是都听着的,我要是没及时制止你,你知道这些话会传到谁的耳朵里?军人就安安心心打仗,政治不是我们来妄议的。”
“他就不是军人了吗?凭什么不列席会议,又要听我们开会?军服也不穿,真的很没礼貌。”
“人家是总参谋长,用得着对你礼貌?旁听下级军官开个会怎么了?你就是嫉妒他比你小,又混得比你好呗。”安普顿反而笑了起来,就像在损一个还没历经人情世故的新兵。比起在工作场合打交道的时候,他更待见对方这幅性情中人的做派,便也十分乐于接茬。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打开了,雷修索性憋着张臭脸走出去。
带着清新百合香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白荆饭店大厅里灯火辉煌,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花纹迷离,目之所及处点缀着绿植和鲜花,让摩斯感到又一阵目眩。这时,等候多时的几个副官和随从们便迎了上来,把自家主人簇拥走了。
2
费尔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目送着刚刚几位军官走出饭店门口,各自上了停在路边的军车。
车子接连开远,他的目光却还未从饭店楼下那条繁忙的街道上移开。人行道上有两个小男孩正在欺负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其中一个踩住了猫尾巴,另一个则用一根树枝去戳猫的脑袋和肚皮。
郡蓝这个城市真是百看不厌,比起悖都首都拉贝格尔的雄伟和冷峻,这里的街巷充满了温润的质感和世俗的趣味,人们既爱美又有生活的热情,也喜欢出门社交,一年到头节日众多。前几年来的时候,市民还对穿着悖都军服的军人们有所忌惮,最近却都已习以为常。
没有什么比遗忘一个倒塌的政权更容易的了,因为除了改换了主人外,什么都没有改变,平民就像杂草一样,可以生长在任何地方。
悖都有丰富的殖民经验,他们将以前贺泽的国民会改建成了总督府,委派了一名总督外带一个内阁来进行统治,但保留了很多贺泽籍的政府官员,尽量尊重贺泽原有的政治和法律体系,所以权力过渡得比较顺利。民众渴望和平的心态最终压倒了对侵略者的仇恨,社会逐渐安定下来,经济也开始了复苏。
费尔每一次来郡蓝,都能感觉到这里的变化。就连他习惯下榻的这家饭店,也在不久前大翻新过一次,过去的痕迹被完全抹去了。
但他还清楚记得,上官俊流是怎么在这里给他下了个套,然后搞得一切天翻地覆的。
他还清楚记得,与对方肌肤相贴的每一寸体验,身理的渴望和心理的反感强烈冲突,令他苦不堪言。原本就讨厌亲密接触的他,在那之后更是对他人的身体感到加倍的恶心。
费尔陷入思绪里,眼睛便失了焦距,脑海里浮现出最后一次和俊流面对面时,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
“替我好好保管这个国家,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原封不动地奉还。”
厚实的中空玻璃使得街道的噪音被隔绝在外,然而人行道上两个小男孩的欢声笑语却如在耳畔,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流浪猫还在拼命挣扎。这时候,一个从旁路过的老妇人停了下来,拎起手里的拐杖便往男孩的小腿上敲打了一下,男孩痛得缩回了脚,那只可怜的猫便一溜烟逃进了街边住户的院子里去。周围看见的人都笑了起来。
距离俊流消失在达鲁非边境线外的那天起,时光如梭,战火未歇,不觉已经又过去了五年。
费尔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好的要来拿回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