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离家的少年
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回想,开头都总是霉菌一般的味道和晦暗狭窄的感觉,他常常从废旧品搭建起来的棚户里钻进钻出,像一只爬行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被上面的世界的光线不小心照射,也会忙不迭地瑟缩起来。『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齐洛待在姐姐的床前,呆呆看着哭得筋疲力尽的她悄悄睡去,屋子里,外面的街道上,除了从破败的砖墙和塑料板屋顶之间挤进来的风,一点声音都没有,像片沉睡着尸体的墓地。自从战火蔓延至此,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
母亲不在,也许是家里得以安静的原因,她责怪姐姐没有做好家事,情绪失控便摔了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像头失控的疯牛般冲出了家门。直到在外面玩的齐洛肚子饿了,在傍晚回到家时看到这个最疼她的女子衣衫凌乱地坐在地上。
“小洛,快去找找妈妈吧,她又犯病了……”
少年看着姐姐脸上和胳膊上的淤青,又看了看一地各式各样的碎片,说,“随她去死好了。”
姐姐打了他一巴掌,却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哭,直到眼泪哭干,只剩下揪心的哽咽,如同一个重症哮喘病人,她身上单薄的破布随着她沉重的喘息起伏着。
齐洛沉默着锁上了摇摇欲坠的门,又一声不响地拿了扫把开始打扫被糟蹋掉的屋子。
自两个孩子懂事起,就深受家庭暴力之苦。他们知道母亲在吃一些来路不明的脏东西。战争时期的医药是奢侈品,也不会配给给贫民窟,因此卫生条件恶劣的这里成为了传染病肆虐的温床,为了减轻精与肉体上的痛苦她用女儿帮人洗衣服的钱买副作用极大的麻醉剂,那些可怕的东西让她生理混乱,出现幻觉,最后狂燥疯癫。
齐洛常常不回家,因为年幼便有逃避的借口,整天混着邻居的孩子们玩,他们喜欢溜进宽裕一些的街区,从那里的垃圾填埋场淘出不少废品当玩具。生计上所有的压力自然都落在姐姐齐梓身上,她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帮人做家务,甚至为了拿多一点的钱去军队当搬运工,替士兵缝洗衣物,很多男人的工作也干,一个冬天下来,手粗糙得像朽坏的树皮,指甲也断裂得盖不住指尖了。
可就算过着极度拮据的日子,她也十分宠爱齐洛,宁愿自己永远穿着一身缀满补丁的粗布衣服,也要偷偷留下一些零碎的钱给爱玩的弟弟买糖果和新的衣料。
姐姐就这样代替几乎成了废人的妈妈扮演母亲的角色,与弟弟相依为命。他们唯一的娱乐便是等全城的人睡着后爬上这里连成一片的低矮房顶,在破旧的木版和瓦片间散步,头顶着连星星也看不到的低矮云层。
在一个冬天的夜晚,齐洛指着远方迷离的灯火,问她,“外层区有什么,为什么妈妈总往那边跑?”
齐梓望着远处,眼睛里倒影忽明忽暗的火光,像讲童话故事一样回答了他,“那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饥饿、痛苦和仇恨,那是个天堂,只有纯洁和荣耀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她没有说谎,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外层区简直是一个梦,一个极乐世界的象征,一个在苦难中支持他们生存希望的愿景,让他们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存在于不远。
“那……等我长大了,就带你住到那里去好不好?”齐洛仰起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小脸,不假思索地说。
姐姐呆了很久,苦涩地笑了出来,用暖和的手心捧着他的脸,哄着他说,“好啊,那你就得乖乖听话,快点长大,和我一起干活哦。”
而真的长大之后,齐洛才明白,要进入达鲁非的外层区,生生地比登天还难。那是这个国家少数人拥有的特权,住着统治者,军人和非富即贵的阶层,他们在阿尔戈斯塔上的影象高得用肉眼看不到。夹层区里没有背景的贫民,想用金钱购买进入外层圈的资格,即便不吃不喝干一百年活儿都没有可能。
齐洛曾经偷偷跑到遥远的边界上,远远地看着外层区把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光芒。建筑的轮廓精良地勾勒着地平线尽头的夜幕,似是一簇簇水晶。他被那光明吸引,却无法走得更近,因为那样会被边界的守军射杀,于是他便呆望着那座通明的城市一个晚上,仿佛在仰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这个梦想所带来的无力感,却也在天亮时分让他无数次地鄙薄自己。更多小说 LTXSF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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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日复一日的祈求,本该就这样永远淹没在了贫民窟无数的愚妄里,历史的天空中他甚至也无法成为一闪明灭的流星,而充其量只是一粒尘埃。可就在那一个母亲失踪的平常夜晚,他命运的指针,却朝着偏离轨道的方向有了始动。
姐姐熟睡之后,他轻轻关上了棚户的铁门,坐在门外按开了那台从垃圾场抱回来的老旧电视。通常情况下贫民区是不在晚上供电的,但显然今晚会有什么重要节目,而且多半和战事有关,自从达鲁非加入盟军战线之后,夹层区是主要的兵源地,而最有效的宣传必须通过电台,难怪连供电也跟着慷慨起来。
在那不停闪烁跳跃的黑白屏幕上,和断断续续的声响中,充斥着战报、军情和政治家的演说。这是一个群情激愤的时期,一个极端的,头脑发热的时期,某个东联盟的元首站在追光灯下慷慨地号召着民众抵抗侵略,保卫国家,下面不断地爆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和掌声,一旁劾枪实弹的军官脸上的表情苍白又冷漠,透过电视直播,让千里之外的齐洛差点打了个寒战。
虽说是面对的是被形容成穷凶极恶的侵略者,齐洛还是想着,那个秘而又强盛的帝国悖都,几百年来繁荣富足,雄霸一方,那何尝不是真正的正义呢?没准达鲁非这样的国家被攻陷而成为殖民地的话,夹层区和中心区的人反而还会活得更像人吧?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妈妈那样的疯子了。
正在这么琢磨着,屏幕上出现了久违的征兵通告。宣称达鲁非已经正式加入了东大陆五国联盟,成为抗击侵略统一战线上新成员,下一步自然便要遵守协议,将更多的主力部队悉数派往贺泽做支援,因此开始无限期大规模征兵。
齐洛打了个哈切,并没多加留意,因为他还未成年,不在征召范围之内,况且,虽然现在的日子够糟糕,但他还没想出有比卖命更糟糕的事情。
正想要凑过去换个台,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的手停住了,他直直地坐在原地,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屋外的世界还是被寂静和黑暗同时占领着,这一片荒凉的夜的莽原,只有小小屏幕的微光闪烁,映亮他未脱稚气的脸。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屋里的老钟摆动指针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命运的脚步,渐行渐近直至他全身止不住地颤动起来。
“……所有报名参军并最终有幸前往贺泽前线的士兵,其家人将由政府出资赡养直至退伍,若本人在战争中有突出功绩,退伍回国后将获得进入外层区生活的资格作为犒赏。”
一个星期后,齐洛的妈妈被人发现死在不远处的水沟里,死因是药物过敏。警察帮忙把尸体打捞上来便不耐烦地走了,姐弟俩只好自己把发出恶臭的尸体拖到家后面的荒山动手埋了,挖着挖着,齐梓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手上的泥巴把清秀的五官抹了个污黑。齐洛只停了一下,便一言不发地继续挖。他长大了,应该像个男人。
葬好母亲之后的第二天,齐洛迫不及待地打包了行李,吃完了姐姐亲手做的最后一顿晚饭,带上了家里现存的所有干粮,从有着老鼠横行的狭窄巷道里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前对眼睛哭得比兔子还红的姐姐说了一句,“等着我,回来给你好日子过。”
3
敲门声微微惊醒了靠在椅子上浅寐的义续,他揉了揉尚还没有焦距的双眼,午后的阳光穿过身后高大的玻璃窗落在身上,晒得深卡其色的军服微微发烫。办公桌上看了一半的书本被偷跑进来的暖风翻动起来,茂盛的树梢上有清脆的鸟鸣。远处的操场上不时传来士气高昂的列队口号,回声被拖长后渐渐消失。
敲门声响了不少,他连忙坐起来,整了整起了折皱的制服,很快提起精,大声说,“进来。”
门喀嚓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的右手还打着石膏,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腿是瘸的,每一步都像走得吃力,“阁下,好久不见了,”说着他刀削斧砍般轮廓分明的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我在想是不是得用左手敬礼。”
“隆非?”义续怔了怔,禁不住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一把将他扶到了沙发旁坐下,“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让我去接你!我只听说你负伤撤退的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