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这些东西,也都是王爷亲口吩咐送来的,包括这面琵琶。”
她边说,边屁颠屁颠地转身跑开,小心翼翼地取下乌木架上置着的一面南音琵琶,笑吟吟回到林嬛床榻边。
早春的天光清透明净,宛如瑶池里的水,透过窗上的茜色软烟罗,盈盈打在琵琶上。
琴身上的海棠绘纹越发嫣然,栩栩得,仿佛当真有两株并蒂而生的花盏,正攀着那片凤凰木娉婷向阳盛放。
纵使面板上有些许断痕瑕疵,依旧遮掩不住那抹缱绻娇色。
一如四年前,他虔诚而小心地插/入她鬓发间的海棠发簪;
也似昨天夜里,月光晦暗,墨色无边,他唇瓣贴着她锁骨,幽幽呼出一抹灼烫,直抵她心扉。
林嬛不由抿紧了唇。
那家伙一向沉默寡言,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从不与任何人说。有时连她都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还在意她吧,偏偏对她冷言冷语;
说不在意吧,却又做了这许多,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一条命。
到底什么意思啊……
林嬛眉心拧成了结,指尖反复揉捏着锦被上的花团,心绪如光束中的飘尘,起起伏伏,良久,才终于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
“都去准备一下吧,都住进人家里来了,怎么着都得去打个招呼。”
第3章
方停归的这座楚王府,位于帝京忠勤巷的中央,北临皇城,南接御街,乃是当年高宗皇帝钦封的忠勤侯的府邸,广阔非常。
除却前后山林,整座宅邸总共约有九十亩,原本景致也算绝佳,只因方停归才从北境回来,没时间打理,这才显得简单了些。
且他本来也不喜奢靡,是以跟别家勋贵相比,府中各处摆设也都偏质朴。一众仆佣也都是他从北境带来,或者直接从军中选出,说话做事都偏粗犷,不拘小节。
林嬛这几日待在王府中,一直没等到方停归,心中颇为怪,去询问他们缘由,他们回答得也多随意:“王爷这几日都在皇城司查案,回不来。军饷案还没个头绪,又来一个刺客案,王爷现在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可没咱们轻松。这事林姑娘应当比咱们清楚啊。”
几人哈哈大笑,眼底酿着各色戏谑,分明是在暗讽林家如今的境况。
若不是林嬛拦着,夏安几乎跟他们打起来。
“姑娘,明明是他们不对,你作何让着他们?”夏安磨着槽牙,气不打一处来,嘴巴噘得可以挂油瓶。
林嬛被她逗笑,勾了下她的鼻尖,安抚道:“没事儿。他们都是王爷身边的人,跟王爷一块在北境出生入死,情谊非同小可,自然跟他同穿一条裤子。知道他和咱们过往的恩怨,不待见咱们也实属正常。就跟你听到他们挤对我,也会生气一样。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计较的。”
只是那些刺客……
宋廷钰请方停归过来赴宴,的确是不怀好意,可若说那些刺客应也与他无关,那便有些冤枉人了。又是把自个儿身边的护卫全都调走,又是自己吓得钻桌子底下,宋廷钰若是幕后凶手,那帮刺客就太尽职了,连自个儿主子都敢吓唬。
可若说他们和宋廷钰完全没有关系,也不尽然。
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裕园,不被任何人发现,他们显然对园中一应巡逻分布,地形环境都格外熟悉,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到底会是谁呢?
这么明目张胆就敢取方停归性命,好像东窗事发,也浑然不怕被牵连。
这人的来历怕是没那么简单,没准还跟那里的人有关……
望着不远处逐渐被夜色模糊了轮廓的皇城,林嬛眉心也染上一层霾色,扫见那空空荡荡的前院,心尖又微微一扯。
为了处理公事回不了家,确实不怪,她父亲就经常因为这个住在官署。可若是天天不回,又是这么个时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该不会……是为了躲她吧?
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吗?这么不想见到她,又何必还把她带到这里来?
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弄得好像她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一样……
林嬛揉了揉眉心,整个人似一只被戳破的球,长长泄了口气。
*
皇城司。
已是深宵,署衙各处都已落了灯火,只剩正堂还燃着料丝灯,光线亮如白昼。
番子们困得哈欠连连,上下眼皮几乎分不开。小吏们立在廊下站岗,亦是脑袋一点一点,好似小鸡啄米。
书案前,方停归却依旧精无比,浑无睡意,绿丝紫檀狼毫在纸上笔走龙蛇,笔画道道遒劲。已经这样坐了有一整天,他仍丝毫不见半点疲惫之色,仿佛玄铁所铸,众人都不禁叹服。
宁越却知道,他的目光已经在同一页纸上,停了快半个多时辰了……
想起现在王府里住着的人,宁越不由垂睫叹了口气。
都说圣心是世间最最难测,可这一个月,他只觉,他家这位王爷的心思,才是比圣心还要复杂,跟猫儿滚出的毛线团一样。
明明是自己毁的琵琶,毁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可后来又背着大家偷偷修补回去,旁人问起,他还黑着脸,死活也不认;
明明说了不会为任何人动摇本心,可知道林姑娘被宋家那小子欺负的消息叫他瞒下后,又毫不犹豫地罚了他二十军棍;
明明回京后很想去一枕春看林姑娘,每次下朝,都要绕大半个帝京去甜水巷,一站就是半天,可就是死活不肯进去,非要熬到宋家花宴,去受宋家那小子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