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间水榭后堂在座之人,又恰好都有这本事,能成为那个“有心人”。
且就在刚刚,自己还把她们全都得罪了……
好一个一枕春的花魁娘子,不多生几个心眼,还真是防不住!
坑她也就罢了,居然连他也不放过……
三年前那场大雨重又浮现眼前,林嬛心尖骤然撕扯,怒火随之涌上。
想着被宋廷钰绑走的春祺,又溜了眼周遭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索性将这口黑锅扣给宋家,郑重而坦荡地道:“诸位放心,我家之事,我纵是去求宋世子,也绝不会和楚王殿下有任何牵扯。”
衣袖一甩,甚是飒沓。
可不等屋里人做出回应,门外就先传来一声笑,唤了句:“念念。”
语气宠溺又无奈。
是宋廷钰。
林嬛皱紧了眉,心里一阵犯呕,直呸:“晦气!”竟让他听到这话。
正思忖该如何跟他解释,让他不要误会。
就听他满心歉然,又欢喜难掩地对身旁人说:“念念自幼娇贵惯了,口无遮拦,无心冲撞王爷,在下代念念同王爷赔个不是,还望楚王殿下莫要怪罪。”
林嬛本就烦躁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但见金雕玉饰的大门外,宋廷钰执扇而立,笑容浅浅,金丝云纹满绣的衣摆在风中绵绵开阂,宛如一片起伏的水浪,端的是人面如玉,公子清嘉。
而他身旁立着的人,却浑然是另外一种气象。
他身量颀长,背脊挺拔,金芒自他身后照来,整个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渊渟岳峙,锐不可当,即便腰间未配刀剑,亦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雷霆风华。
早春乍暖还寒的薄风,吹起枝头尚未融化的雪,翩然飘过园中一片蔚然盛放的海棠花林,碎雪般的海棠,和海棠般的碎雪,掠过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化在他翻飞的玄色衣袖间。
袖口金银绞丝的坐蟒暗绣便似拭过雪的刀锋,狰狞毕现。
而他逆着满室春光,凛然睨向她的眼,更是比那周身盘旋龇牙的黑蟒还要凌冽。
林嬛呼吸都滞了一滞。
第章
这一刻,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是因为维护他而撒的谎,却偏偏叫他本人听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拂了颜面,还是拿宋廷钰作比,这下恐怕不等军饷案查清,他就想把她碎尸万段了吧!
林嬛慌忙垂下眼,不敢同他对望。
鸦羽般乌密的眼睫在风中簌簌轻颤,恍若枝头惊乱的蝶。
而他的目光就是那张将她困住的网,冰冷锐利,密不透风,顺着她四肢百骸层层裹挟,她逃不脱,挣不掉,只能任由那不安与惶惶,尖啸着攥紧她心脏,将她彻底绞杀。
十指虚虚拢起,掌心早已汗湿大片。
而那罪魁祸首宋廷钰,却是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仿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脸色不对,还拧着眉,忧心忡忡地过来关切。
“怎的脸色这般难看,可是累了?要不要先下去休息一会儿?”
边说,边把手搭在林嬛腰上。
林嬛本能地要躲,却叫一冷硬触感警告地抵住了腰窝——
不是其他,正是春祺的那支玉簪!
林嬛豁然抬起脸,眸底愠色尽现。
宋廷钰仿佛没看见,犹自笑得晏晏然,见她长睫间夹了几根碎发,还抬手温柔帮她勾开,低头柔声细哄:“累了就说出来,别怕,在自己家还拘谨什么?嗯?”
似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放心,王爷今日过来,只是来赴宴的,不谈其他,不会为难于你。”
说着便抬起头,看向方停归,笑问:“在下说得可对?”
声音明显冷下。
半个身子偏侧过来,将林嬛牢牢护在怀中,俨然一只护崽的母鸡,容不得方停归说半个“不”字。
仿佛他才是那个毁人一生的恶鬼。
方停归嗤笑出声,垂眸转着拇指上的虎骨扳指,寒声笑道:“休沐之时,不谈公事。世子放心,本王虽不通风雅,但还不至于如此不解风情。人生漫漫,也恭喜世子得佳人陪伴。红尘中相守不易,世子可千万好好珍惜,真心一旦辜负,可是一辈子都弥补不回来的。”
边境行伍出身的人,声音也随了那片土地,纵只是闲话家常,也自成一派筋骨。随便几个字,就能让人想起北地风雪中,那连绵不绝的烽火狼烟。
然最后一句,却透出几分缥缈,宛如山岚间捉摸不定的云。
林嬛还未分清,那里头究竟是讥讽更多,还是自嘲更盛,便觉一股浓到化不开的情绪,顺着声音汹涌奔入腔膛,惊涛骇浪一般,搅得她整颗心剧烈撕扯。
仰头想说些什么,那抹玄色身影却已消失在朗朗春色中。
只剩满枝垂丝海棠,缀在风中空空摇曳,荡起一股森寒的风。
风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