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微皱眉:“你有毛病吧,突然说这种话?”
崔让吸了口气,既无奈,又困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
“没敌意啊,不就是同学吗?”黎里明显不想跟他?多聊,坐直了就要敲鼓。
但崔让忍了很久,今天?已挑明,就不能糊弄过去:“那我换一下说法,你为什么对我不友好?”
黎里手中鼓棒一跌,敲在?鼓上?一声闷响。她不悦地看向他?,索性?直白了讲:“因为老毕对你很谄媚,我看着恶心。”
崔让吃了一惊。
黎里脸色也不好,扔下鼓棒,扭头看窗外?。还没到晚饭时间,但天?色昏暗了。北风吹着窗外?的?冬青树疯狂招摇。他?们的?影子和桌椅一起映在?玻璃窗上?,薄薄一层,假的?一样?。
她看着“她”头顶摇晃的?树影,说:“你可能觉得,我没资格这么想。我妈妈说,穷人没权利要求公平,公平是要有钱人施舍的?。在?学校里,差生就相当于穷人,没权利要公平。但我就是不服,就是恶心他?对你那副谄媚样?,行吗?”
她说完,不想多讲,拿起谱子重新翻看。
“你为什么要用谄媚这种词?”崔让脸皮薄,倍感羞辱,“毕老师是偏爱好学生,对差生严厉些?。但人是感性?的?,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智,这没什么原则性?的?大错吧?”
黎里从谱子里抬眸看他?,眉一挑:“行吧,你说得对。”
崔让顿时急了:“你怎么……我说的?哪儿不对?”
黎里盯着谱子,忍了忍,终于抬眸,眼色微凉:“你看不见他?的?错,是因为你在?高处。崔让,在?江艺快六年了,新书新教材你搬过吗?倒过垃圾吗?排练室器材搬过整理过吗?上?体育课你从我抬的?筐里拿篮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筐你一次都没抬过?”
崔让怔住,他?不知道这些?事。
黎里一看他?表情,便知他?不知,所以更?觉可笑。
他?也没必要知道,当年她去交班服费,有张纸币皱巴巴沾了糯米浆。老毕说换张新的?来,你钱是厕所里捡的??黎里说,钱又没坏,不是一样?的??老毕说那我给你一套粘泥巴的?班服行不行?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但讲了干什么,没意义。
她压着火,吸着气让自己平静。但崔让辩解地说:“我不知道有这些?事。谁都没跟我说过。搬书,搬器材,都是老师点同学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黎里手一松,谱子丢在?鼓上?:“在?他?眼里,学生是分?等级的?,你是钻石,我是不值钱的?玻璃渣。站在?特?权的?那一端,是不是很舒服?”
这赤.裸的?讽刺叫崔让表情难看,她笑了,“怎么?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服管,很麻烦?你知道为什么我语文和小三门成?绩好,上?这些?课都很听话?因为这几个老师都好。我要是说,我以前挺不错,自从他?教我就开始厌学,你信吗?还是说你也像他?一样?,觉得差生天?生就这么烂的??那你就这么想吧。这样?你周围会一直很美好,你会越走越高。社会、阶层会帮你铲除掉我们这些?不美好的?画面,你也会渐渐习以为常,愉快接受。你会活在?一个没有玻璃渣的?世界,像乌托邦一样?美好。”
这番话显然超出崔让的?预料,他?震惊、茫然,更?觉无辜:“所以这是我的?错吗?我并没有要求他?去做不公平的?事。我是追求公平公正的?,我从来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去占取什么利益。他?自己要做这些?,我有什么错?”
“嗯,是利益天?然就偏向了你。你没错。是我生来就有错,可以吗?”
崔让被她这话刺激得音量提高:“那要是你呢,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我会自己去教室后边站着!”黎里冷道,“如果我站在?不公和特?权的?有利一方时,我没有说不,我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享受,那我就没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公平公正的?人。”
“你觉得我对你评价不公,你晓得反驳了。你站在?天?平顶端的?时候呢,你为什么沉默?”
崔让怔住,良久,颤音:“后来,我自己去教室后面站了。”
黎里默然半刻:“所以,崔让,那时我对你就没有敌意了。你别听他?在?那儿瞎讲。”
崔让又是一愣。黎里坦然面对他?:“你挺好的?,比我原想的?好。话说开了,就过去了。以后别提了。”
崔让没做声。
教室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唰唰的?铅笔响。两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同时看向燕羽,后者像坐在?一个真空的?屏蔽罩里,极度专心于手头的?曲谱。
窗外?,风刮树影憧憧;室内,硝烟弥漫;唯燕羽侧颜沉静,专注纸上?。仿佛台风中心天?朗气清的?风眼。
黎里和崔让看着燕羽,竟有些?触动?,刚才的?小风波随之烟消云散。
燕羽修完谱子,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说:“改好了。你们抄改一下了拿去练。练熟点,过几天?合练。”
黎里:“……”
崔让:“……”
燕羽蹙眉:“有问题吗?”
两人一激灵,同时:“没问题!”
黎里飞速抄写谱子上?的?改动?,边写边懊恼刚才不该跟崔让吵架,至少不该当着燕羽的?面。
她太尴尬了,做好标记就逃去琴房,走的?时候,燕羽在?看谱,两人甚至没打招呼。
等崔让抄写完改动?部?分?,燕羽收了谱子准备走。
崔让却问:“你觉得黎里说的?有道理吗?”
燕羽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崔让:“我是觉得她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她对我太苛刻了。”
“想这些?有的?没的?。”燕羽拉上?琴盒拉链,语气平淡,“好好练琴。”
但崔让心里波澜汹涌:“你真一点看法没有?”
燕羽简短说:“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这是崔让完全没料到的?会从燕羽口中出来的?评价,他?眼变得探寻,想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一丝其他?的?对黎里的?想法,但后者色淡净,不露情绪。
“她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