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弼吼声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似龙吟,清亮悠长。在场众人,无论金宋,皆愕然望去。只见有一人正在中坪上腾挪飞跃、斩杀金兵。只十数息,已近在咫尺。来人见金兵在望,拥围中有一金将坐在软榻之上,料想定是金人首领,遂一面飞掠一面扬声道:「京兆王中孚在此,兀那金狗,纳命来!」
亲卫金兵再也顾不得场间砦众,纷纷转身,举刀兵相对。弓箭手箭才上弦,王三已来在切近,手中剑劈刺挑格,直杀得金兵人仰马翻。完颜宗弼适才听了兵卒报来消息,本就有些心不定,又加一日之内三次受刺,一时心惊胆战,急令道:「撤军,出山!」众军闻令,心中皆是一轻,遮护着完颜宗弼,一步步往坪下退去。
王三急赶了百余里山路,又自众军中杀来,已余力不多。此刻见金兵退却,也不拦阻,横剑当胸让在一边。待金兵退尽,来在折赵二人面前,先点了二人穴道稍为止血,才抱拳问道:「敢问哪位是折翎折大哥!」
折翎见他退金兵救了众人,又见他年纪轻轻武功便如此高强,心中敬佩,忙忍痛勉强还礼道:「在下便是折翎,不知英雄如何称呼?」
王三闻折翎答话喜动颜色,蹲踞执折翎手道:「折大哥,我是安鸿师弟王三。奉吴玠吴经略之命,与杨政将军一道,来援助诸葛砦的。此刻杨将军带兵在玉垒关大路截断了金人粮道,我与数百精兵一同先行赶来。」说到此处,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我师兄现在何处?莫非还没回来么?」
王三言一出口,折翎心中便是一阵纠痛,悲切道:「二弟为救砦子,入万军刺杀完颜宗弼,功败垂成,被……被乱枪刺死了!」
王三闻言惊愕,继而怒火填膺,起身问道:「那完颜宗弼现在何处?」
折翎道:「适才软榻上那胡须络腮的金人便是!王三兄弟,金兵势众,不可……」话未说完,王三已痛悔捶胸道:「我竟将他放走!折大哥在此稍待,我去取了那厮狗头便来!」言罢,飞掠而去。
折翎刚看过他厮杀,知他武功非凡,但恐他寡不敌众,心中暗自担忧,转念又思及安鸿大仇许是可报,不由又生了些欢喜。晓月见他面上阴晴不定,心中不安,捏了捏他大手,含情而视。折翎醒过来,对晓月一笑,正欲安慰她几句,一旁一直昏昏不动的赵破忽问道:「将军,金兵可退去了么?」
折翎示意晓月搀扶,挪到赵破身旁,答道:「赵兄放心吧!金兵已然退去了!」
赵破缓缓叹了口气,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停了片刻,又道:「将军,我心中有一事,如今该是对你讲知的时候了。」
折翎疑惑地嗯了一声,道:「赵兄请讲。」
赵破喘息片刻,看了看晓月,答道:「此言涉及长公主,不可有他人再知,还请将军附耳过来。」
折翎闻是巧云之事,忙屏退晓月,俯身侧耳。只听赵破道:「长公主死前,曾让我告知将军……」声音渐小,弱不可闻。折翎再将身子压低探近,忽觉心口一凉,继而滚烫疼痛。低头看去,只见赵破手中握了把匕首,已深深刺入自己胸中。再抬头看赵破,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何?」
赵破哈哈一笑,切齿道:「为长公主殉,即你死所!」语罢,气绝。
折翎闻赵破言一怔,继而亦笑。遥望议事厅废墟,影影绰绰间竟似见穿着月白色褙子的巧云俏立,微微笑着向自己招手。水气缭绕,忽聚复散,巧云面容被雾气一蒸,又转与晓月有几分相像。遂痴痴笑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语罢头垂,撒手人寰。
晓月被折翎屏退,立在折翎身后远处,脉脉以视,直至折翎垂首倒地,才见他胸口中刀。大惊之下爬滚过去,发现折翎气息已绝,登时眼前一黑。转瞬,又悠悠醒转。怀抱折翎,轻轻摇了摇,见他面容安宁,犹如沉睡未醒,俯身在他唇上印了个唇印,再摇了摇,略顿了顿,又死命摇晃起来。一砦中女子见她癫狂,心中不忍,上前欲将她扶起解劝。晓月一把将她推倒,拔出折翎胸中匕首,一个虎扑,向着赵破尸身狠狠刺下。不知刺了多少刀,赵破胸腹间已是一片稀烂,忽觉一股柔和之力缠住自己手腕,难以运刀再刺,手一松,匕首落地,又愣怔片刻,才扑倒在折翎身上,嘤嘤哭泣。
王三追敌未果,本欲回来救治折翎,却不料生了此变。记起折翎传谱之恩及代传的安鸿,心头沉重非常,默然伫立。顿饭工夫,一员宋将带了数百精兵上得坪来,轻声问王三道:「王兄弟,砦中人皆在此处了么?」
王三情不属,木然颔首道:「应是如此吧!」
宋将闻言,拍了拍王三肩头,在怀中取出一面令牌,举在空中扬声道:「奉杨将军令!屠砦!不留一个活口!」
王三一下子被惊醒,急止道:「你疯了么?此间皆是抗金英烈的遗孀遗孤!」
宋将以目视王三,断喝道:「杨将军是奉了张枢密密令!谁敢阻拦?屠砦!」待身后兵士如狼似虎,杀奔前去,又低声道:「王兄弟,张枢密明言,历砦中战者不能活一人。内中隐情、缘故,我不知晓,身在军中,只知奉令而行。王兄弟若还想随军抗金,便莫要生事!」
王三微怔,闻惨声四起,痛心回望。见晓月抱着折翎尸身,与他面面相贴,对身边屠戮无动于衷。一宋军士卒砍死一名老妇,回身看到呆坐的晓月,不假思索,举刀疾劈。刀光森冷,漠然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