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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禁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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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杯之后还是相安无事。

她的眼前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见,却越来越清晰听见了彼此的心。

韩玥的手已经举起,还是想也不想,端起了第五个杯子。

晚媚敛首,在一片黑寂之中,却看见了颜颜不曾看见的,他敞亮的心。

第五杯茶必定有毒,他已经决意,用这种所谓公正的方式偿还。

晚媚笑,一笑就有如颜颜当日般决绝,运指如风,将那杯茶抢过,一仰头全数落肚。

“我和我姐一样,不要你这所谓的容让。”喝完之后她高举杯子,将瓷杯掼得粉碎。

腹内立刻剧痛,这杯果然有毒,而且必定是剧毒。

没错,要收服韩玥必定先要抹平旧怨,她这步棋虽险但绝对有限。

可是她也清楚知道冒险无益,除了喝下毒药,绝对还有一千一万个法子达成目的。

她不智,只是被这杯毒茶魅惑,被蒙上双眼时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如韩玥所说:“人应该顺从自己的心。谋算一世不如快意一时。”

心里有个白色清瘦的影子,在呼唤她一起归去。

“不如就这样好了。”倒下那刻她喃喃:“如果我过得这关,那就向前看,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如果过不了,那就去和小三团聚,到时候可以和他交代:‘不是我不够坚强,而是天意如此。’”

※※※※

林内风止,蓝禾没有挣脱公子的手,又掏出一颗丹药:“这是避瘴丹,你最好吃了。”

公子沉默,将药接过,吞下,手握得更紧。

蓝禾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枯瘦粗糙的手,抚过他脸颊:“最近你瘦了,还是睡不好吗?”

公子还是戒备,将她握得死紧:“不如现在你就随我回去。”

“是因为离了娘亲睡不好吗?”蓝禾叹气,不答他:“反正天色也晚,你就先睡这里,我在林子后面盖了间木屋,和以前咱们的木屋一模一样。”

夜,越夜越清醒。

公子睁着双眼,看蓝禾渐渐熟睡。

木屋的确和小时候住的一摸一样,简陋然而干净,木桌木椅铮亮。

记忆渐渐的分明,往事开始在桌椅上重现,越夜越分明。

最早的时候他们是在南疆,蓝禾从血莲教逃出生天,被四十九个人轮奸后生下了公子。

那场血腥的记忆彻底摧毁了蓝禾的精,一直到七岁公子都没有名字,无名无姓就这么活了七年。

蓝禾对他是时而冷淡时而热情,热情时就会把他搂在怀里,将他抱到几乎岔气,一边喃喃:“我只爱你宝宝,最爱你,一切都为了爱你。”

公子一般就会由着她抱,虽然勒得生疼,但心里很欢喜。

这样的日子一直就过了七年。

七年之后命运转弯,有人闯进他们的生活,如蓝禾所说,成了他们的救赎。

那的确是个完美的男人,幽默温柔出手阔绰,喜欢抱公子在膝盖,拿胡须扎他小脸。

在那段日子公子天天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象蓝禾说的:“你就叫宁天吧宝宝,咱们就这样一辈子,把过去都忘了。”

那时候的他是如此天真,以为他娘真的是已经痊愈,以为这世界真有样东西,名字叫做救赎。

有太多东西当时的他不曾留意也不能预料。

比如说他就不曾留意,这个男人姓郁名景成,而郁是当朝国姓。

比如说他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个国姓男人居然如斯深情,最后决定把他和他娘带回京去,说是要给他们一个名分。

“这位是蓝禾,八年之前我在南疆守关时认识。男孩名叫宁天,姓郁,也是我的骨肉。”

回京之后郁景成揽住公子肩头,这么跟府里诸路人马介绍。

当时蓝禾就一阵瑟缩,觉得被所有人锐利的目光刺了个透。

到这时这刻,她才知道郁景成原来是抚顺王,身世显赫,是和当今皇上同母的胞弟。

而当今皇上体虚,膝下无子,看情形很难万寿无疆。

抚顺王府内的每一位公子,将来都有可能是皇储,能够一步踏上龙椅。

郁景成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以爱之名,将蓝禾扯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就是从那天起,脸容恬淡的蓝禾不见了,心里那道旧创被撕开,血淋淋原来从没愈合。

王妃打量她的眼光永远是比刀还冷,而那个紫衫鸽血的殷梓,更是成了她每个夜里的梦魇。

“殷梓来了,这人武功路子邪恶,宝宝你快逃!”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这样抓狂醒来,气喘连连,目光疯狂战栗。

不管王妃有没有心加害,她的宝宝已经在她的臆想之中死了千次万次。

苏轻涯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安全感,她的心有道可怕的裂缝,无论是谁都不能救赎。

事情终于变得不可收拾,慢慢慢慢的走到了那夜。

那夜月朗星稀,事到如今公子仍然记得分明。

隔着十数年光阴,他仿佛仍能看见蓝禾披散长发,蹑手蹑脚朝他走来。

“宝宝醒醒。”一轮朗月之下她推醒公子,声音已见邪魅。

公子醒来,抬头看了眼头顶满月。

蓝禾的手隔着纱帐伸了进来,抱着他,一直抱到桌前。

桌上有只黑色的敞口碗,里面盛着毒药,碧莹莹直冒毒烟。

公子的头就这么被按了下去,越按越低,澄黑色的双瞳迎上绿烟,眼见着光明就这么一丝丝退却。

“一个瞎子,就不会争抢皇位了。”按低公子的那刻蓝禾也抱住他,抱得如此紧,几乎将他溺毙:“宝宝我这是为你好,我最爱你,只爱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是夜公子失明,年方九岁。

同年腊月,蓝禾一手创立鬼门,立下的第一条门规就是男女不得相爱。

王府之内盯着公子的眼睛少了。

一个失了明的孩子,自然就不再具备威胁。

而这正是蓝禾想要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懂吗宝宝?”不止一次她这样跟公子说,拍打他哄他入睡:“记得要变强,不依靠任何人,在人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反戈,最终站到最高。”

公子的夜于是就在这样的期许之中变长,慢慢的终不能寐。

人生是如此有限,而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多到他开始觉得睡眠是种罪过。

蛊术,这个是蓝禾的强项,他学得很快。

武艺,这个蓝禾浑然不会,可是却熟知血莲教的至上心法,所以要教会他也并非难事。

比较有难度和挑战的,是他还必须学会无情,学会放弃一切良善。

可最终他还是学会了。

在他以为,所有潜力他都已经使尽,已经绝无可能做到再好。

可是蓝禾不这么想。

壬寅年,那年公子二十四岁。

郁景成久病不治,一个月后,他的皇帝哥哥也驾崩,于是他次子郁宁远以皇室血亲身份即位,改年号为嘉佑。

一年之内发生太多事,蓝禾变得异常沉默,有天终于在鬼门喃喃:“那个位子本该属于你宝宝,你是长子,而且他那么喜欢你,远远超过那个什么宁远。”

说这话的那天极冷,雪下得极大。

公子沉默,没有纠正她的偏执,只是往火盆里添了块炭。

蓝禾于是走近,和他一起围在火边,好像闲话家常:“我最近研究出一种新蛊,名字叫做‘瞬’,落到人身上,那个人立刻就会衰老五岁。”

公子“哦”一声,不是太感兴趣。

“我有两个心愿,一个是灭了血莲教,一个是看你登临天下。”

公子的色于是肃穆了些,但能看得出疲倦,许久没曾回答。

“觉得累,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了是不是?”火盆之旁蓝禾笑得沙哑,长袖一甩,顷刻间已经夺门而去。

就是从那天起,蓝禾失踪,如此决绝毫无留恋。

隔日鬼门门主姹萝来访,在听竹院内如数交代她的留言:“主人说,从今日起鬼门由公子做主。还说她会给自己落‘瞬’蛊,一年落一次。”

公子当时失语,只觉得十指冰凉,那寒意一直蔓延到心。

“主人还说,公子不必找也找不到她,就当今天是她忌日。”姹萝又接了句:“还有就是公子如果完成她两个心愿,那么她自然会回来,也有解药能够解开瞬蛊。”

说完这句她就告退,只留公子一人,在黑屋中无声寂静。

院里风声涌动,蓝禾沙哑的嗓音似乎在随风飘荡,一拨拨哄他入睡:“睡吧宝宝,娘永远爱你,只爱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在这声浪之中公子痴坐,不知多久才冷笑出声,几乎笑出了泪。

一年给自己下一次“瞬”蛊,用这种法子来逼出他所有潜力,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成大志。

这就是他的娘亲。

那爱他至此的娘亲。

“不要怨恨我宝宝。”身后蓝禾突然在梦中呓语,眉头紧锁,身子瑟瑟发抖。

回忆应声而止。

公子起身,脱下大氅,替她盖好。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蓝禾却是醒了,伸手去够他脸颊:“你不要怨恨娘,娘是在亲手毒瞎你之后才明白,有些恨我其实从来没有放下,而人只有足够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公子跪低,不说话,只是由她轻抚两颊,在那曾经失却光明的双眼间婆娑。

“你能够再次看见,很好。”婆娑许久之后蓝禾叹息,手突然下探,袖内飞出一只蛊虫,“嗖”一声没进公子穴位。

公子身体顿时僵硬,直直跪在了当场。

蓝禾不谙武功,可运蛊如,一只袖内飞蛊,足以封住他穴位。

“可是你不应该违背我的意思。”落蛊之后蓝禾起身,幽幽看他:“你想想,如果不是我逼你,你能在短短数年里将血莲教连根拔起?”

公子抿了抿唇,只觉得满齿血腥,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厢蓝禾的白发扬了起来,手拢作莲花,指尖亮起了两团幽光。

那是两只极度美丽的蛊虫,银色,只得一颗绿豆大小,周身却散发着华美璀璨的光。

“它就叫做‘瞬’,最美丽的东西往往只得一瞬。”蓝禾轻声,指尖略略拂动,那蛊虫被她驱使,缓缓落到了她胸前。

只是一瞬,两只蛊虫钻进了她心房,之后白发变黑皱纹抚平,她的明眸流彩,恍然间已是二十岁时那个倾倒众生的蓝禾。

“很美是吗?”对着公子她苦叹,手轻轻抚脸:“可惜的是只得一瞬。”

言犹未落那一瞬已经结束。

衰老,在一刹那间到来。

就好像湖水被吹皱,她的皮肤片刻之间已经不见光滑,褶皱一条接一条推了上来,每一条都沉重无比。

之后是眼,双瞳里的清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变得一片混沌,迎风就会流泪。

最后就是一切的一切,她的头发全白,甚至脱落不止一半,身子也佝偻,胸膛不再能挺直,手背上青筋毕现,开始长满斑点……

美丽果然只得一瞬,青春再现的代价是她顷刻间衰老十岁。

“本来应该只下一只,可是因为你忤逆我,所以再加一只。”极速衰老之后的蓝禾发话,手扶住椅背才能站立,但双眼炽热,写的满是疯狂。

“身体里有六只蛊虫的我现在已经七十岁,记住,我已经等不了多久。”

说完这句之后她转身,拂袖,走的就和当年一样决绝。

公子低头,过片刻之后放弃运气冲穴。

林内紫雾萦绕,他发觉自己已经失去气力,对命运彻底无语。

三天之后回来复命,晚媚十分守时。

林子里瘴气还是很重,她在里面穿梭,却找不到公子。

幻像在不断层叠,最后她终于看见了小三,胸前一块皮被完整剥下,而刑风拿鞭蘸水,正将他一块块皮肉扫下,飞也似的溅上四壁。

“不!!!!!!!”绝望之余她撕吼,十指拢上眼窝,只差一分就要将眼珠挖出。

“笔直往前十步,你就能走出林子。”

林内这时有人发话,声音清冷疲惫,正是公子。

晚媚连忙跨步,数到十之后果然豁然开朗,所有幻像顷刻不见。

密林深处原来是有间木屋,样式简洁门廊干净,看来一直有人住。

晚媚走进门,这才看见公子脸色苍白,身子僵硬跪在地下。

双瞳仍然刺痛,她揉了揉眼,不相信公子居然也被点穴。

“我的确是被点了穴,目前还没有冲开。”地下公子冷冷发话:“你有两个选择,其中一个是杀了我从此自由。”

晚媚低头,并没有犹豫,运指立刻解开了他穴位。

“我不杀你。”解完之后她低声说话,眼坚定犀利:“你许诺过,要让我媚者无疆。那我就跟着你,现在我想要的就是变强,强到能够完全掌握自己命运。”

“变强,就真的能掌握自己命运?”公子冷笑,顺着她的话反问,真气荡起衣角,“忽”一声向前拍去。

木屋被他洞穿,一时间分崩离析,哗啦啦在他身周倒下。

晚媚愕然。

在她记忆之中,这好像是公子第一次失却冷静。

天边月冷,两人就这样对立,彼此心伤却没有交流。

“任务你完成没有?”几个呼吸之后公子已经恢复,从地上捡起大氅,缓缓披到肩头。

晚媚低头:“韩玥的价值就在于他的家产,我有把握,将来让他双手奉上。”

服毒后她意识涣散,两天之后醒来,最先看见的就是韩玥爬满红丝的双眼。

她已经死过一次,杀韩修之仇抹平,纯真犹如韩玥,已经在为她的醒来感激涕零。

他的心,她已经得到一半。

而她没死,也是命运的旨意,是要她和过去作别,抬头往前。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已经完成咱们走吧。”公子又低声:“我也是时候回京。”

征程于是又开始,马车辘辘盖着重帘,在一片黑寂沉默之中载他们往南。

晚媚双眼刺痛,在瘴气林中受了重创,此刻敷了药裹着布条,眼前更是漆黑一片。

旅程漫长的窒息,她在包裹中摸索,掏出那把扇子,伸手婆娑。

扇面受热,五言绝句开始有了变化。

凉露抚琴扬

九州遗众芳

银河安无舟

彼岸已定香。

这二十个字中斜藏的“凉州安定”开始发出红色荧光。

写这首诗时,刑风在这四个字上落了赤蛊。

赤蛊,会在一年之后醒来,而且只有在冬日黑夜受热,才会显相发出荧光。

一年之后晚媚在鬼门的地位巩固,应该能够周详的计划从鬼门逃脱。

而除了晚媚,又有谁会在冬日黑夜去婆娑一把扇子。

刑风的心思不可谓不细腻。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无语。

就是恰巧此刻,晚媚被禁瞳,该看见的没看见。

也是恰巧此刻,车里的公子睁眼,眸里寒光湛湛,不该看见的,却看了个分明。

※※※※

一个月,这是笑蓬莱朱启大老板留给小三的期限。

“你这丫头太次,明天我另送个姑娘来。”走的时候他甩袖:“你在一个月内将她调成另一个玉惜,否则我就拿你来抵,去我笑蓬莱做头牌小倌。”

小三没有表情,只是爬起,坐上他的轮椅,将脊背立直。

第二天人果然送来。

小三淡淡,没有拒绝。

朱启于是笃定,一个月后前来验货。

“她说她不想做另一个玉惜。”最终小三却是摊手,瞧也不瞧他:“我已经放她走,而且也无意去你那里做倌,要砸要打请便。”

“我不砸也不打。”这次朱大老板却是冷静,含笑看他:“只不过做不做倌,却也由不得你定。”

“倌是什么你可知道?”将人带回笑蓬莱后,朱启咬牙拽起小三头发:“为什么你不破口大骂,不骂我无法无天?”

小三仰头,挺直腰,由他去拽,并不答话。

朱启无法,怒火顿时上升,一把将他脊背上衣服扯破,下身挺硬,隔着层底裤将他顶牢。

“倌,起码要能悦人。”到这时小三才轻声:“你认为我能吗?”

朱启扬唇,手炽热,一条条抚过他背上交错的伤痕。

“皮相不完整没关系,因为有人和我一样,就喜欢欣赏别人的痛苦。”他轻声,将双膝又是用力一顶,敲上小三小腿。

小三吸气,努力往前,靠近了桌子。

朱启的手在往下游移,已经滑到他腰,在那里深深流连。

桌子就在跟前,小三咬牙,一气跪直身子,将桌上的茶壶扬手摔破。

有块尖利的碎瓷形成,他将它横握在手,一个拧身,已经抵上了朱启眼窝。

“我的痛苦,还轮不到你来欣赏。”说完这句他垂头,瓷片锐利,在朱启眼旁划下深深血痕。

朱启看他,笑,竟是泯不畏死意气纵横。

“你以为我怕死的话就下手。”他道,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小三手掌:“朱某从一个跑码头的小混混爬到今天,也轮不到你来教我死字怎写。”

小三沉默,手掌不肯挪开,被他越握越紧,有鲜血从指缝流出,一滴滴坠下,落了他满脸。

瓷片闪着温润的光,就这样僵持,最后还是顶上了朱启左瞳。

“你不妨刺。”到这刻朱启还是张狂:“刺完之后,我看你怎么爬着离开笑蓬莱。”

“谁说人家要离开。”

房里这时突然响起一把女声,绝顶的暧昧销魂。

向晚夜来香,鬼门新绝杀晚香,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甜美天真。

“他不走。”来到小三跟前后晚香弯腰,握住小三手掌,将那瓷片深送,一记穿透了朱启左眼。

“和你一样,今天他要留尸在此。”

做完事情之后她才起身,跟朱启的尸首说了这么一句,嫌掌心血污,于是伸手,将鲜血斜斜抹在小三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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