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似乎还没到要最後摊牌的地步。
琼恩一直在仔细观察,并非打算学习这种危险的魔法——他是个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和萨马斯特这种混黑道的亡命之徒不同,不想招惹麻烦,更不想作死——只是为了确定魔法阵的运行进度。「化身」是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所创,耐瑟瑞尔虽然被奉为巫师源流,但那个时代的魔法体系,与现今其实存在非常大的差异,甚至压根就是两套系统,现代巫师们缺乏耐瑟背景,要理解起来颇有难度,琼恩却完全没有这种障碍。虽然此前从未接触过「化身」,但他接受的是阴魂城的魔法教育,而阴魂城本就是耐瑟一系,後来又拜了一位胖巫妖做老师,奥沃虽然不太靠谱,但他是货真价实的耐瑟大奥术师。有这种背景在,琼恩能够很容易看出问题:魔法阵表面上是已经被启动,正在运转,但几个关键节点上的布置,让它其实处於一种随时可以暂时中断的状态。这明显不是魔法阵运作的正常方式,要麽是萨马斯特技术不到家,要麽就是他在虚张声势,另有图谋。
琼恩相信是後者,所以他想等等看再说。
梅菲斯不懂魔法,但她选择相信琼恩的判断,事实上,他的判断很快得到验证。地面猛然间剧烈摇晃起来,很多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倒。琼恩早有准备,提前一步拉着梅菲斯浮空而起,就见一团蓝色烈焰自高台下方的地底冲出,迅速弥漫,化作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它全身蓝光闪烁,口鼻七窍中喷出熊熊烈焰,高举双手合握成拳,拳头上无数电流交织闪烁,朝着萨马斯特狠狠砸了下来。
萨马斯特显然早有准备,眼见蓝色巨人重拳轰下,他毫不动容,垂下左臂,枯瘦的指尖在袖中隐秘地划了个符文。白森森的骸骨巨爪自老巫妖身侧陡然出现,四根粗短的指骨如尖锥般张开,直直地迎向巨人的猛击。
一撞之下,却没有爆发出预料之中的巨响,蓝色巨人的双拳看似气势汹汹,其实不堪一击,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便被骨爪击碎,庞大的身躯也随之崩溃,消散成漫天焰火,纷纷散落。却有七个人影自焰火中突然跃出,每个人手中都发出一道碧莹莹的光线,朝着萨马斯特射去。
透明的虹光自老巫妖的足底升起,快速形成一个球体,将他保护在内,抵挡了所有的袭击。耀眼的闪电紧接着自虹光法球喷射出,以极快的速度依次击中了七个人影,但没有人受伤,所有人影都在被击中的那一瞬间自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彷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最後一个人影消失的同时,一只皮肤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自空气中伸出,隔空轻轻地点了一点,橘红色的光自食指的指尖弹出,击中虹光法球,彷佛一颗烟头落在纸上,顿时便「燃烧」起来,转眼间将虹光法球烧开一个大洞,露出萨马斯特的大半个身躯。
苍白的手的主人随之出现,出乎琼恩的意料,那并非凯尔本,而是一个戴着黑色铁面具的人,宽大的长袍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从轮廓上判断是男性。琼恩和梅菲斯都认识这个人,迷雾大师,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凯尔本临时组建的那支特别行动小队,他也是成员之一,哈贝尔被俘,他却不见踪影,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了。
「呼!」
老巫妖举起左手,紧握成拳,然後张开,青蓝色的火焰从掌心猛烈地涌出来,化作一条蜿蜒长蛇,穿过虹光法球的缺口朝着敌人游去。它的速度并不特别快,体积也不大,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威胁,迷雾大师却彷佛如临大敌,双手快速挥动,几个呼吸间接连布下四五道元素屏障,挡在身前,又发出一道极冰射线,想要将火蛇冻结。
火焰之蛇完全无视迷雾大师的动作,自顾自地向前游动。极冰射线打在它身上,却毫无半点反应,元素屏障起到了作用,但也仅仅是让它稍微变慢了一点。迷雾大师开始往後退,同时从指尖迸射出一颗银色光球。火蛇被击中了,炸裂成七八截,然而下一瞬间,每一截都变成了相同的火蛇,它们体积小一些,但速度更快,争先恐後地朝敌人扑去。
「这是……邪炎?」
琼恩十分惊讶,他认识萨马斯特发出的青蓝火焰是甚麽,那并非某种法术,而是一件「物体」,一件下层界中自然诞生的邪物。在下层界,冥河流经无尽深渊和九层地狱,漩涡中会偶然喷出火焰,称为「邪炎」。邪炎的颜色越深,纯度就越高,被认为是位面法则的具现,它非常特别,而且非常危险,无法影响「物质」,连根草都烧不着,但却能直接焚烧灵魂,十分厉害。邪魔由於天生性质相近,相对容易驾驭,有些高阶邪魔甚至会特意去冥河采集这种邪炎作为武器,但凡人想要操控它就比较难了。琼恩在下层界待过一段时间,曾经几次遇到邪炎,也打过它的主意,结果是一败涂地,差点留下心理阴影,没想到在此又看见。这里是第五秘器演化而成的九层地狱,会出现邪炎倒并不怪,但萨马斯特是个巫妖,仍然属於「凡人」的范畴,并非邪魔,他居然能够操控邪炎,而且如此随心所欲,如臂使指,这就严重违反常识了。
邪炎并非真的火焰,不在四大元素之列,论本质应当属於「负能量」的范畴。如果是高阶牧师,要压制邪炎并不算太难,但巫师对付起来就比较棘手了,而迷雾大师显然是个巫师。面对火蛇的围攻,迷雾大师不断地後退,已经退到高台的边缘,背靠着围栏。他接连发出十几颗银色光球,有些打空了,有些打中了火蛇,将它们炸得粉碎。这次没有再出现新的火蛇,但原本的七八条火蛇并未被完全消灭,其中有一条悄无声息地游到侧面,躲在栏杆後,然後猛然跃出,如利箭般朝着迷雾大师的脖颈飞射而来。迷雾大师猝不及防之下,察觉时已经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被咬中,一道白光从旁边掠过,正斩在火蛇身上,将它细长的身躯彻底吞没,化作灰烬。
梅菲斯跃上高台,银剑上光华绽放,将附近的火蛇尽数逼退。迷雾大师趁此机会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金色小钟,手腕轻轻振动,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钟声。
「铛!」
随着钟声响起,无形的波纹呈圆形向四面扩散。萨马斯特囚禁俘虏的那十几个透明球体彷佛受到震动,同时摇晃起来,只听得「啪」丶「啪」丶「啪」的清脆轻响接连不断,它们地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的细小裂隙,而且在不断延伸。萨马斯特皱着眉,低声念出一句咒语,正在振动的金钟突然冒出青烟,紧接着就自行炸裂开来,将迷雾大师的手掌炸得鲜血淋漓。
老巫妖的反应很快,但还是晚了一步,距离金钟最近的几个透明球体受到震荡最重,表面的裂隙不断扩大,最後「砰」地一声碎裂,被囚禁在其中的人掉落出来,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欣布丶哈贝尔和风暴。他们原本被萨马斯特以法术封印沉睡,一旦脱困,立刻恢复了清醒,一看周围情形,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行分散开来,将萨马斯特围住。
「凛呢?」欣布看见琼恩和梅菲斯,立刻询问。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麽?」
「没有,我出发时就没看见她,还以为和你们在一起,」欣布皱眉,「算了,先干掉这家伙再说。」
形势突变,萨马斯特却全然不在意,他紧紧地盯着迷雾大师,「你是谁?」他问,「破禁之钟怎麽会在你手里?」
「你不必知道。」迷雾大师声音乾涩地回答。
萨马斯特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将目光转向梅菲斯,琼恩此时也已经跟着上了高台。「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与我为敌?」萨马斯特说,「我很失望,琼恩,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明智一些。」
「其实我也不想,」琼恩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这个人一向重色轻友。」
萨马斯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可以理解,」他说,「但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更多的邪炎从他的体内涌出来,如浪潮般疯狂朝着在场的所有人冲去。琼恩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场景完全颠覆了他的魔法学常识,他曾经在血战的战场上见过高阶魔鬼使用邪炎,即便是它们都要小心翼翼,哪有如萨马斯特这样夸张的。这是一次典型的无差别攻击,连作为降容器的维若拉都在波及范围之内。梅菲斯银剑前指,白色圣光自剑上发出,彷佛中流砥柱般将冲过来的邪炎分割开来,形成一片锥形的安全区域。琼恩果断躲在她身後,然後发现那位迷雾大师居然也厚着脸皮躲了过来。
「喂喂,你躲在一个女孩子後面,不觉得羞愧吗?」琼恩指责。
迷雾大师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欣布和风暴同时发出银火,将附近的邪炎焚烧殆尽,哈贝尔就在她们旁边,顺便沾光,但其他人就没有那麽幸运了。萨马斯特抓了十几个战俘,除了欣布等三人刚刚脱困,剩下都还封印在透明球体之中,邪炎一至,顿时尽数化作灰烬。在高台最中心的维若拉也同样陷入危机,她是选民,正常情况下对抗这些邪炎不成问题,但此刻正昏迷不醒,完全没有自保之力,而欣布等人自顾不暇,也来不及去救她,眼看就要被邪炎吞噬。
一道黑色的光箭自远处射来,落在维若拉的身前,紧接着显出凯尔本的身影,他先是发出一道银火,将邪炎暂时逼退,随即取出一根树枝状的东西,「啪」地从中折断,巨大的吸力自树枝断口处发出,转眼就将所有的邪炎尽数吸了进去,点滴不剩。
「你终於肯露面了啊,凯尔本,」萨马斯特说,语气颇为悠闲,「我还以为你真的开溜了呢。」
凯尔本没有理会这种低级挑衅,「你让我出乎意料,龙巫教主,我承认自己可能有些低估你了,」凯尔本说,「所以这一切都是骗局,你根本没打算发动『化身』?」
萨马斯特的计划并没有严格保密,事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打算,是要借助卡尔萨斯发明的化身魔法,强迫巫师之阿祖斯圣者降临到其选民传道巫师维若拉体内,然後将其击杀,从而取而代之,对此老巫妖刚才自己也都堂而皇之地承认了。但从他刚才的实际行动来看,这恐怕是个谎言,因为他明显不在意维若拉的死活,而维若拉是那个计划中的核心「道具」,她若是真的被邪炎杀死,萨马斯特要从哪里再去找个容器来?阿祖斯又不是魔法女,他的选民可就这一个。
但这又说不通。萨马斯特确实为了完成这个魔法阵,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工作,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若说是单纯的骗局,那这成本也未免太高了点。
「不不,你误会了,我是个诚实的人,我不喜欢欺骗,至少不是特别喜欢,」萨马斯特说,「我原本的计划的确是那样,但我们都知道,计划这种东西,往往是会改变的。一切计划的存在意义,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如果目的已经达到,那计划还有甚麽意义呢?」
「目的已经达到」是甚麽意思?你的目的不是要取代阿祖斯,和魔法女再续前缘麽。现在魔法女在哪里呢?
凯尔本沉默了两秒钟,「那所谓第二狱和第六狱的辅助法阵,纯粹是个陷阱?」
「没错,都是我精心设计的陷阱,」萨马斯特显然颇为得意,「我早就知道路西恩暗中和你勾结,所以委任他办理此事,就是要他向你传递假消息,你果然上当了。」
「阿尔盖深呢?」凯尔本又问,「你也骗了他?」
「当然,难道你真以为我会信任他?」
「为甚麽不呢?」凯尔本反问,「他们都是你的亲信和朋友吧。」
「曾经是,」萨马斯特纠正,「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忠诚,比如友谊,只有爱与仇恨是永恒的。」
「看来东方之行的确令你受益匪浅,」凯尔本点了点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有及时发现这一点,这是我的失误。」
「你最大的失误并不在於没有发现我的改变,」老巫妖说,「而是你的非分之想。」
凯尔本皱眉,「甚麽非分之想?」
「别伪装了,凯尔本,你在打甚麽主意,我一清二楚。从始自终,你就没有真正的来阻止我,而是一直被动等待,让我顺利完成布置,你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东方有句谚语:每一只专注於捕捉蝉的螳螂背後,都有一只麻雀在背後窥伺,时刻准备抢走那只蝉。你的目的就是成为那只麻雀,在最後关头抢夺我的蝉,对不对?」
「你到底在说甚麽?」
「哼哼,」老巫妖从鼻孔中发出冷笑,「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一直暗中觊觎女,不是吗?但你缺乏勇气去坦白和追求,更没有胆量像我一样付诸实践。所以你的计划就是等我完成一切准备工作,然後你突然插手,将我取代,对吧?你那阴暗卑鄙的心思,我早就已经看破无遗了。」
「……你的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吧。」
「哈,你还在砌词狡辩,是觉得我没有证据吗?错了,我当然有证据,」萨马斯特大声说,「证据就是你的妻子,她是女的女儿对吧。你自觉追求女无望,又不甘心放弃,就将这种情感转移到她的女儿身上,试图从中寻找一点可怜的慰藉。这种扭曲可笑的做法,能够欺骗别人,难道还能欺骗我吗?我承认,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所以和女分手之後,有一段时间我和艾拉斯卓在一起,我将她当做女的替代品,直到有一天,我终於醒悟到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女是完美无瑕,无可替代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能够一眼看破你的想法,因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步我当年的後尘而已。作为感情道路上的前辈,我有义务有责任告诫你:像你这样遮遮掩掩丶鬼鬼祟祟的作风,是不可能获得女的芳心的。爱慕女没有错,但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表达,还有甚麽资格去追求她呢?」
听了老巫妖这番话,别人作何感想,琼恩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竟然无言以对。为甚麽这麽荒谬的话,他说起来就能如此顺理成章,义正词严……甚至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呢?
凯尔本显然不觉得有甚麽道理,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你真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无可救药的是你们!」萨马斯特高声厉喝,「你们这些蠢货,固步自封,胆怯懦弱,蝇营狗苟,上下勾结,借助女的威名图谋私利,窃取女的权威据为己有,名为选民,实为叛逆,我今天就要代表女清理教会,消灭你们这群败类!」
……谁授权你代表女的啊?而且「代表谁谁消灭你们」这种句式,由穿水手服的美少女说出来还挺萌的,你一个老头子,说这种话真的不觉得别扭吗?
萨马斯特显然不这麽认为,恰恰相反,他现在气势高涨,「女已经降下谕,决定对教会进行全面整顿改革,任命我为临时大主教,全权负责。你们现在束手就擒,我还可以网开一面;倘若继续执迷不悟,那就等着挂在无信之墙上忏悔吧!」
「胡说八道!」欣布冷笑,「女怎麽可能向你降下谕?」
萨马斯特纵声大笑,「否认掩饰不了你的恐惧和慌张,欣布,你已经心虚了,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女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与之相反,我的忠诚终於赢得了她的垂青。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我做了一个梦,女出现在梦中,她称赞了我的坚持,并且决定给予我最後一个考验,她说,只要我将你们这些家伙清理乾净,她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与我举行婚礼,结为夫妻。」
「……」
琼恩开始怀疑老巫妖是不是中了某种能够降低智商的诅咒,把梦境当真,这分明是四五岁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而且你是一个亡灵,又不是吸血鬼那种特例,压根就不会有睡眠好吧,哪来的梦啊,自己做白日梦还差不多。
但萨马斯特显然确信不疑,他将双臂高高举起,彷佛捧起甚麽东西,「跪下来忏悔吧,为你们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真诚道歉,然後接受女的审判。」
一个灿烂的光球在老巫妖高举的双手之间凝聚,并不大,但异常明亮,在光球之中有一点影影绰绰的红色,琼恩运足目力,方才看清那是一颗菱形红水晶,八个闪闪发光的符文环绕着它,缓缓旋转。随着水晶的出现,整个空间开始发生异的变化,彷佛以它为中心在向四周无限延伸丶扩展,只一恍惚间,琼恩便发现自己所站立的,已经不是那座高台,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头顶上是大片大片的沉沉乌云,微弱的阳光从云层间隙中透下。他能看见其他人,但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被拉开很远,他原本就在梅菲斯身後,但此刻两人之间至少相距上百尺。菱形红水晶变得无比巨大,像一座纪念碑矗立在地上,萨马斯特消失了,他的声音从水晶内部传了出来,清晰无比。「好好看着吧,蠢货们,这就是女赐予我的力量。」
环绕着水晶的八个符文停止了旋转,同时降落在地上,变成八个巨大的王座,它们造型各异,但都是用黑的钢铁丶青的邪炎丶白的骨骼和红的鲜血糅合构成。八个庞大的身影依次在王座上出现,它们形态扭曲,狰狞可怖,像是邪魔,但全身都笼罩在黑色雾气之中,让人无法看清其形貌。
数不清的魔鬼自虚空中出现,在王座前集合,它们铠甲鲜明,队形严整,比最训练有素的人类军队还要有纪律。有一个黑影从王座上站起来,抬起手臂向前指了指,发出无声的命令。魔鬼们同时用武器重重敲击自己的胸甲,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然後咆哮着,奔跑着,朝着凡人们涌来。
「我靠!萨马斯特那家伙在搞甚麽名堂?」
气急败坏之下,琼恩破口大骂。先是邪炎,再是魔鬼大军,萨马斯特哪里像是个大巫师?分明是个大魔鬼的做派。他不是一直想要成为只麽,难道甚麽时候暗中转化为邪魔了?
抱怨归抱怨,敌人已经来到面前,还是要先解决。琼恩转身就逃,完全没有半点抵抗的打算,他是个巫师,在缺乏肉盾的情况下和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硬碰硬,这和找死没甚麽区别。他反应很快,但魔鬼的动作更加迅速,四只骨魔骑着梦魇飞跃过来,截断了巫师的退路,一只巨大的深狱炼魔张开翅膀,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目标正是琼恩。在它们之後,更多的魔鬼正如潮水般前赴後继。
琼恩无可闪避,他转瞬之间下了决断,伸手入怀抓住了一个小小的骷髅头骨,那是奥沃送给他的保命之物,可以阻挡并反弹一次致命攻击。他正准备捏碎头骨,忽然左侧脸颊一热,彷佛有甚麽东西从那里飞了出来。
在下一瞬间,似乎是看见了甚麽极为恐怖之物,又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四只骨魔同时勒紧缰绳,止住梦魇;正在高速俯冲的炼魔收势不及,直接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得狼狈不堪。所有冲向琼恩的魔鬼齐刷刷地止住脚步,然後後退,转眼间他的周围就出现了一块空地。琼恩先是莫名其妙,随即明白过来,他看见一只美丽的蓝蝴蝶出现在身前,它并非实体,而是虚影,有着长长的触角和宽大的丶焰光闪闪的蝶翼。魔鬼们同样在看着蝴蝶,它们的情很怪,既敬畏,同时又有显而易见的疑惑,但没有谁敢再逼近。
琼恩趁机发动了一个瞬移法术,逃到梅菲斯身旁。少女的表现显然比男友要英勇得多,她且战且退,已经斩杀了至少二十只以上的魔鬼,但这扭转不了战局,魔鬼实在太多了。琼恩来得很及时,魔鬼们本能地退缩,不敢再进逼,少女缓了口气,然後看见了那只蝴蝶。
「扎瑞尔?」她问。
「应该是。」琼恩说。
少女哼了一声,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有办法吗?」她问琼恩。
「这哪有甚麽办法?」琼恩苦笑,十个八个也就罢了,百八十个也能勉强应付,问题是眼前的魔鬼大军数量根本就是成千上万,无穷无尽,而且还不全是低阶炮灰,其中有相当大的比例是高阶精英,连深狱炼魔这种仅次於大魔君的最高阶进化形态都出来了。他又不是九狱之主,怎麽搞得定?
不过有扎瑞尔留下的保护,至少暂时还是安全的,琼恩因此有空暇去看其他人,发现局势似乎很不妙。凯尔本等人也聚集到了一起,他们的防御法术形成一个封闭的球体护罩,将所有魔鬼阻隔在外,但看起来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孤岛,摇摇欲坠,彷佛随时可能翻覆。而且风暴似乎受了重伤,欣布正用银火为她治疗,这严重削弱了整体的战斗力。反倒是原本沉睡的维若拉清醒过来,她的双手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不断修补着护罩被魔鬼攻击而削弱的部位。或许是心有所感,当琼恩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女巫师也转过脸来,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她地表情平静,既无愤怒,也无羞恼,彷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从未存在,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致意。
琼恩怕梅菲斯看出来甚麽,目光不敢多做停留。「我们先走吧。」他提议说,魔鬼太多,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要逃走的话应该不难。至於丢下凯尔本等人,琼恩自然是无所谓,反正大家又没甚麽交情,等打完这仗肯定还会变成敌人,不乘机落井下石就已经是琼恩人品优良,高风亮节了。
梅菲斯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抬头往天上看去,琼恩紧接着也感应到了,那里有一股强度极高的能量波动突然出现。呼啸的狂风将乌云扯得粉碎,显露出一个悬浮在高空中的人影。那是一个棕色短发的女子,普通的容貌虽然不够引人注目,但异常平坦的胸部足以让任何见过她的人印象深刻。
「卡莉帕丝小姐?」梅菲斯皱眉。
「不,不是小姐,」琼恩纠正,「我想应该称呼她为女士才对,密斯拉女士。」
密斯拉是魔法女的名。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卡莉帕丝」从高空中缓缓往下降落,她没有任何动作,但庞大的压力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将所有的魔鬼——包括最强大的深狱炼魔——压得匍匐在地,无法动弹,唯有王座上的八个黑影不受影响,仍然端坐不动,但也全无反应。
选民们撤去防御护罩,向她行礼,连维若拉丶哈贝尔这种非本教会人士也不例外,只有欣布没有动弹。琼恩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说欣布从小就是个叛逆少女,十几岁时就离家出走,和魔法女这个母亲的关系弄得很僵,现在看来,倒未必纯属虚构。
怪的是,萨马斯特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又一次从水晶中传出来,「你是谁?」他问。
「……」
所有人都呆住了,无论萨马斯特说甚麽也不可能比这句话更有震撼力。琼恩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但其他人的惊愕情告诉他并非如此,於是他立刻明白了:老巫妖已经彻底疯了。
但萨马斯特显然不是这麽认为,「你是谁?」他又问,声音里带着怒气,「你竟敢冒充女?」
「你在胡说甚麽?」风暴恼怒起来,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女你都不认识了?」
「我当然认识,」萨马斯特说,「女的胸才不会这麽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