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提起往事,梅菲斯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笑意,「当时你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地小巫师,这种人我没见过一百也有八十,谁会看得上你啊。」
「而你早就是『选者』了」,琼恩也笑起来,「我可是一见到你就被迷住了呢,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弄到手。」
「你赢了。」
「这有甚麽输赢的。」
「不,你赢了,」少女重复,「不说别的。倘若在以前。我是怎麽也不会想像到,自己能够容许和别的女孩子分享情人;但现在……好像不知不觉间也默认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艾弥薇,」琼恩轻声问,「你许了甚麽愿呢?」
「不告诉你。」
「那可不行哦。愿望必须要对心爱的人说出来,这样才能实现。」
「还有这一条规矩吗。你刚才怎麽没说?」梅菲斯笑盈盈地看着他,「不会是你刚刚编出来的吧。」
「是啊。但是真的就会实现的。」
梅菲斯摇了摇头,「不可能地啦」,她轻声叹息,「别哄我开心了,这世界上哪有这种魔法。许个愿望。就能心想事成——这不是魔法。这是迹。」
「说说看,」琼恩坚持。「所谓魔法,原本就是以精干涉物质,以意念投射现实。魔法本来就是不可思议,本来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本来就是迹。」
梅菲斯静静看着远处地湖面,将身上的斗篷稍稍裹紧,「琼恩,凛已经告诉你,我非常恐惧婴儿,看到就会做噩梦,对吧。」
「嗯。」
「知道为甚麽吗?」
琼恩摇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就是说,是我出生的日子,「少女转过脸,凝视着琼恩,碧绿的眼眸里有凛然地星芒闪烁,「琼恩,你猜猜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是甚麽呢?」
「是甚麽?」琼恩勉强问,事实上他已经知道答案。
「一张婴儿地脸。」
「婴儿的脸?」
「我告诉过你,我的母亲是巴尔地选民,一心想要让他完成复活,为此必须杀死其他的巴尔子嗣,将杀戮力完全融汇到我的身上」,梅菲斯语气平静,彷佛是在叙说与己无关的事实,「巴尔创造的子嗣超过千人,我并不是第一个,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些子出生。母亲抓到了其中七个,用他们的血来庆祝我的出生,同时也为我完成第一次力融合。」
「我问过凛,她说她出生时,看见的是父母的笑容;而我生命中最早的记忆,是一座黑暗冰冷的祭坛,就像一个浅浅的水池,贮满耘稠的鲜血,我就躺在里面,满口满鼻都是浓浓的腥气。在下面,是七具婴儿地尸体,他们的头被砍下来,堆放在祭坛边沿,让我无论面朝哪个方向都能看见……我看得很清楚,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都笑嘻嘻的,冲着我笑。」
一阵夜风吹来,琼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记忆,这就是我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了」,梅菲斯低声说,「後来母亲就带着我各地奔波,到处去杀人,杀那些巴尔子嗣,杀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因为要融合力,所以我必须在场,我必须亲眼看着,一次又一次……然後我就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琼恩握住少女的手,感觉她的掌心一片冰凉。
「我总是做同样地梦,梦见我还在那个黑暗祭坛上,浸泡在冰冷的鲜血里,所有被我母亲杀死的婴儿从四面八方围着我,越聚越多,满眼都是,他们都把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托在手上,脸冲着我,都在嘻嘻地笑,笑着笑着,血就从眼珠里流出来,白森森的獠牙就从嘴里长出来,然後就朝我一步一步逼近,像是要把我吃掉……」
「艾弥薇……」
「每次都做同样的梦,每次都像是要在梦里死掉,然後一身冷汗地被吓醒,然後继续又重复噩梦。就连醒着的时候,耳朵里似乎都是那些婴儿的笑声,格格格格,清脆得就像风铃,」少女淡淡微笑,「总算是做得多了,渐渐习惯了,心里也知道是梦,但依旧还是怕得厉害,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四五岁,才稍稍好些。在那之前,每天看着太阳落山就恐惧得不得了,晚上不敢睡着,早上早早就醒。你没发现麽,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到时候就会醒,从小养成的习惯。」
「你母亲不陪你睡吗?」
「她很忙啊,有很多很多事情呢」,梅菲斯低声解释。「巴尔虽然死亡。他的教会并没有直接烟消云散,总还有一些残馀。我母亲是选民。是大祭司,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多得很了,哪里顾得上我。不过呢。说起来,做噩梦做多了。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
「嗯,就是以後见甚麽都不怕。见甚麽都不用在意了,」少女若无其事地说,「见得多了,也就习惯,血腥也罢。死人也好。都可以不当回事。以後自己动手杀人,也从来没半点感觉。甚至就连後来,母亲死在面前,我也没哭过一滴……我是不是很冷血啊。」
「不是」,琼恩低声说,「你只是在保护自己。」
「慢慢长大了,小时候的噩梦也很少做了,只要不让我看见婴儿,不勾起记忆,基本就没事。那次去凛家里,看到她床上的娃娃,当天晚上做噩梦,把凛吓坏了,赶快把所有的娃娃全都扔了,从此以後在我面前都不敢提婴儿这个词——不过我要说明啊,她的脖子本来就细,可不是我掐的。」
琼恩笑了起来。
「再後来,我被大主教看中,随他去了迷斯卓诺。我通过了试炼,最後成为圣武士……琼恩,你知道麽,在教会内部,很多人因为我的身份而惧怕我,但同时呢,也有很多人因此而称赞我,称赞我作为邪地子嗣,能够毅然放弃成为明的诱惑,选择了正义地道路——觉不觉得这很可笑?」
「可笑?」琼恩一怔。
「对啊,这不可笑吗,「梅菲斯说,「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九岁,来到迷斯卓诺的时候,我才十岁。而在此之前,我就已经下了决心,放弃成为明——可是一个六七岁丶七八岁地孩子,又懂甚麽正义,懂甚麽善恶呢?」
「那你是因为甚麽……」
「因为我童年的噩梦啊。」少女看着他,「那时候,我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整晚整晚地被折磨,每天都像是经历死亡一样,每次都觉得自己真的就会这样死掉。我看着那些婴儿的无头尸体,看着他们在我的梦里出现,听着他们在我耳边嘻笑,我就在想:这一切,到底是为甚麽呢?到底是哪个混蛋造成的呢?」
「巴尔。」琼恩低声说。
「对啊,巴尔,如果不是他,不是他弄出这个计划,母亲又何必要到处去杀人?这些婴儿又何必要早早死去?我又何必要整晚整晚地噩梦——所有的这一切,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家伙,他想要复活,他想要重生,就拿我们当作祭品。可是呢……嘿嘿,」少女冷冷地笑着,「我当时就想,既然这样,那麽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无论付出甚麽代价,做出甚麽牺牲,我也决不会让他称心如意,让他得逞。只要有我活着一日,他就休想复生。」
「就像是小孩子在赌气,是不是?很幼稚对吧,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可笑,但这就是我真实地想法呢。甚麽正义,甚麽善良,这些我当时都不懂,也懒得去想。我愿意放弃成为明,愿意和凛分手,愿意随着大主教加入教会,一切地一切,不过是为此而已。所以……我确实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圣武士啊。」
「真正的圣武士,是被信仰指引,被明感召,投身其中,义无反顾,而我并非如此。我能成为圣武士,是因为我拥有邪的血脉,因为我是巴尔复活地希望,却不是因为我本身有多麽符合圣武士的标准……是这样的吧?」
「不是。」琼恩摇头。
「不是?」
「当然不是」,琼恩斩钉截铁地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善良,在我所知道的人中,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圣武士这个称号。我不是在安慰你,艾弥薇,你或许不是被甚麽信仰指引,因为甚麽明感召而来,但你最终通过了试炼,获得明地认可,赐的圣剑就是证明。所以你当然是圣武士,毫无疑问,当之无愧。难道你认为正义之会像商人一样和你做交易?难道你认为提尔会仅仅因为你有『价值』而将『选者』的荣耀轻易相授?倘若如此,他便不会是正义之了。」
梅菲斯的手按在腰间,一声金铁轻吟,银剑自掌心延伸而出,在黑暗中星光点点,灿然生辉。
「它叫眷恋。」
「嗯。」
「知道为甚麽叫这个名字吗?」
琼恩摇头。
「当时我接受试炼,最後祗降临,说:你有聪明,足以明辨是非,有勇气,足以直面艰难,有决断,不会彷徨动摇,但仅仅如此,还不足够,还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甚麽?」
「眷恋。」
琼恩沉默片刻,「提尔一定收集了很多剑,」他认真的说,「否则每个圣武士都要赐一把,哪里够呢。」
梅菲斯笑了起来,「有道理。不说这个了,那麽,琼恩,你能猜到我许了甚麽愿望吗?」
「我知道,」琼恩说,「你希望能够彻底抹消掉巴尔的存在。」
「那这也能实现吗?」
「能啊。」琼恩微笑,「祗都办不到的事情,确实已经超出了魔法的范畴,进入迹的概念……很恰巧,艾弥薇,我就会这种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