锢魂术倘若对凡人使用,结果是尸体崩溃,灵魂摄走,囚禁在宝石中;对恶魔使用,效果按道理也是一样:炎魔的灵魂被摄入宝石,炎魔的躯体化作微尘。
然而恶魔的灵魂和躯体是合二为一的。
所以结果就是,恶魔被摄进了宝石,同时恶魔被强大的法术灭杀。
倘若是其他恶魔,萨马斯特完全不会在乎,杀人的事情他都没少做,杀几个恶魔又算得了甚麽。但问题在於,他这次锢魂的对象,是炎魔。
炎魔是会焚身爆的。
每个对恶魔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炎魔是最危险最不能招惹的对手,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们位阶最高,力量最强,更因为炎魔会同归於尽的绝技「焚身爆」。如果你砍下了其他恶魔地脑袋,那麽可以放心地松口气,但如果你砍掉一只炎魔的脑袋,那下一瞬间就要面临它最後的疯狂怒火。
萨马斯特的锢魂术击中了炎魔,在下一瞬间同时发生了两件事情:第一,炎魔被摄进宝石;第二,炎魔死了。
於是,焚身爆。
焚身爆不是一个法术,不会凭空发生,它是炎魔最後地疯狂,自爆自己来和敌人同归於尽。如今它被摄进宝石中,托在萨马斯特的手掌上——所以焚身爆也就以此为中心爆发。
萨马斯特自然清楚炎魔会焚身爆,他也肯定会预先提防类似情形,会准备一些相应的抵御法术。就算是四只炎魔将他包围,同时发出焚身爆的话,以萨马斯特的魔法造诣,也有把握能够及时挡下来。何况这种局面基本不可能出现,萨马斯特不是笨蛋,看见对手是炎魔,那又何必非要杀死,直接制住便是,指使丶震慑丶定身丶石化丶力场牢笼……无论哪一种法术,萨马斯特都能熟练运用,保证让炎魔丧失行动能力又还留最後一口气,不会弄到需要它玩焚身爆的地步。
然而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焚身爆就在他掌心爆发。
距离如此之近——准确地说是「零距离」,萨马斯特纵然反应再快也来不及构建法术防御,何况他刚刚才完成锢魂术这等强大魔法,总需要缓冲才能施展下一个法术,就连逃跑也是来不及,这一击焚身爆便是吃得结结实实。
「就算他是萨马斯特,他也不可能硬抗一记焚身爆,」琼恩微微冷笑,「我就不信他那副骨头架子有多坚固。」
作为活了几百年的大巫妖,萨马斯特当然早就为自己施加了无数强化法术,他的骨骼只怕比精金还要坚固几分。兵利器都未必能砍伤——但就算再坚固,他也总不能挡得住贴身发出的焚身爆,那种巨大的爆炸力,就算是一个精金魔像也会被炸碎了。
「就算这样他都还不死,剩下不还有三个炎魔麽。」琼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萨马斯特首当其冲,主要地冲击力都被他承受了,另外三个炎魔距离远些,不会受伤太重。」
萨马斯特布下这个陷阱,是让琼恩去诱骗欣布前来,自己则在高塔上施法攻击,引来四个巴布魔卫兵。再让莎珞克用邪徽控制,等欣布到来便群起攻之。後来狂战魔丶迷诱魔丶判魂魔丶六臂蛇魔接踵而来,照样还是走正常程序,直接传送到萨马斯特身周,准备攻击这个最先的挑衅者,是有莎珞克及时命令才转向。
如今莎珞克飞身而下。去救梅菲斯和凛,恶魔卫兵无人控制,自然还是按照最先获得的指示,攻击那个被它们包围在中间的家伙。也就是萨马斯特了。
在此前和欣布的法术决斗中,萨马斯特的强力法术就算不是消耗一空,至少也所剩不多了,他是个巫妖,又没有银火可用。如今中了一击零距离焚身爆,再被三个恶魔中最强大的巴洛炎魔围攻,「如果这样他还能不死。」琼恩最後总结,「那我也真没甚麽话好说了。」
他端起桌上的一杯葡萄酒,慢慢啜饮,然後听到了凛的评价。
「你是在赌博。」她说。
确实是赌博。
琼恩的计划,建立在一系列的「变数」之上,或者说依赖於萨马斯特的「配合」,如果其中有某个环节出问题,那整条路就走不通了。
「如果萨马斯特不肯先放我和艾弥薇,你怎麽办呢?」凛问,「如果他一定要求先杀了我老师和葵露女士之後才肯放人呢?」
「他是可以这麽做,而且这样一来,我也就无可奈何,」琼恩回答,「但他不太可能这麽做。首先,他真正忌惮的是你老师,葵露女士还不放在眼里,当时的局面,对他而言已经可以说是大功告成,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和我多生枝节。其次,他在一开始答应过我,搞定了欣布,他就放人。」
「我和艾弥薇难道是『一点小事』吗?」凛气鼓鼓的,「而且他答应又算甚麽,你就相信他不会耍赖反悔?」
「对於我来说,你们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但对於他来说,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至於说耍赖,我不能说他肯定不会,但这种可能性不高。」
「为甚麽?」
「他也答应了某个人,不对我下手,而他确实遵守了承诺,」琼恩慢慢说,「而且……不管怎麽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大巫师。」
以年龄而论,琼恩比凛还要小上一岁,但见识过的绝世强者却已经很多了。有的很正常,例如布雷纳斯,完全就是个阳光开朗的年轻人;有的变态,例如奥沃,动辄喜欢和学生开恶劣玩笑;有的谦和,例如萨扎斯坦,以他红袍首席之尊,面对琼恩这种後辈也彬彬有礼;有的冷漠,例如拉沃克,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有的善良却脾气暴躁,例如现在还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欣布;有的邪恶却令人亲近,例如某位正在物质界奔波的情报贩子。
无论是哪一种,强者总有强者的气度在,可以邪恶,不能无耻,可以变态,不能猥琐,可以是枭雄,却不能是小人。否则的话,永远也成不了气候,到不了这种程度。
「而且,」琼恩低声说,「我敢赌他不会反悔,因为他是个宅。」
「宅?」
所有人都愕然,不知道这个词是甚麽意思,但琼恩也不多做解释。「无论如何,」他说,「我赌赢了。」
「那你为甚麽不先让莎珞克送我们下塔呢,直接这样跳下去,万一她没追上,那岂不是很危险?」
「我如果先让你们下塔,那我自然就是少了後顾之忧,但这样一来,萨马斯特势必要起疑心,」琼恩低声解释,「你们留在塔上,我就是多了一重顾忌,萨马斯特就是少了一重疑心。至於说莎珞克追不上,那不可能,她飞得非常快,我事先估算过的,至少有八成把握能救起你们。」
「那还有两成呢……」
「八成已经远远足够了,」梅菲斯打断了凛地低声嘟啮,「换了我,超过五成把握我就一定赌了。」
凛噘了噘嘴,换了个问题,「如果他不答应用锢魂术怎麽办?」
「没办法,但我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他眼看大功告成,心情正佳,答应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六臂蛇魔不是恰好只剩下一只怎麽办?或者在蛇魔来之前战斗就已经结束,下一拨来的不是炎魔怎麽办?」
「我会尽量控制场面,」琼恩回答,「尽量让最後剩下一只蛇魔。」
「也就是说你其实也没把握。」
「我只能尽力。」
「那如果他的施法速度稍稍再快一点,或者炎魔出现稍稍慢一步,或者炎魔恰好没挡住锢魂术,那又怎麽办?」
「上一轮恶魔被杀死,下一轮恶魔登场,这其中需要的时间我当然早就估算过,你以为我一直站在旁边是做甚麽?恶魔出现的位置是固定的,炎魔我也见过,知道它体积足够庞大,有很高的可能挡下那道锢魂术。」
凛有些不高兴起来,「所有的这些,全都建立在『可能』之上,只要有一环出错,那我的老师就会死了,你是拿她的性命在赌博。」
「对啊,」琼恩冷冷说,「那又怎麽样?」
凛怔了一怔。
「如果我和萨马斯特合作,你老师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因为我赌了一把,所以她现在还能活着躺在这里呼吸——然後呢,你还有甚麽可说的?」
「而且我也并不是纯粹赌博,」琼恩说,「我已经说了,你们跳下,莎珞克有几成把握能救起;杀死蛇魔,炎魔多长时间会出现,会出现在甚麽位置,能不能挡住法术,这些我都清楚计算过。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情,但总是有超过八成的把握,我才敢赌上一赌。」
「就算这些你能够计算,能够判断有几成把握,但萨马斯特的反应,你却不能预料啊。如果他直接就看穿了你的计划呢?或者他没看穿,但他非常谨慎小心,不犯半点错误呢?」凛不服气,「你又怎麽办?」
「不怎麽办,乖乖合作就是,」琼恩说,「反正我保住艾弥薇和你,其他的人我也就懒得在乎了。」
「你……」
「萨马斯特的事情,本来就和我,和艾弥薇无关,是你老师的事情,」琼恩说,「我们只是被卷进来,现在艾弥薇因此被扣做人质。对於我来说,他要发动龙狂迷锁也好,要摧毁全世界也好,要当大魔王也好,那都尽管随意,我没兴趣干涉。我只想艾弥薇平安,你是艾弥薇的朋友,所以我也会保住你,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人,与我何干?」
「琼恩!」
梅菲斯微微皱眉,轻声打断他,琼恩笑了一笑,转过话题。「我不认为这种可能性很高,」他说,扫了凛一眼,看着梅菲斯,微微点头,「萨马斯特是很狡猾,但他这个陷阱也不过是临时起意,仓促行事,我就不信他能算无遗策,面面俱到,不露半点破绽。变数如此多,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就不信他能尽在掌握,不犯半点错误。」
「事实证明他犯错误了,」琼恩说,微微也有些得意起来,「他不该信守承诺,把艾弥薇和你交给我;他不该听信我的话,用了锢魂术——这两个都不是甚麽大错,但已经足够了。我赌赢了,他死了,至少暂时死了。」
「只怕你还是低估他了,」一直没有出声的欣布突然说,「他没那麽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