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索之际,耳边就响起醉道人的声音说道:“还早一点,等你喝完茶,像平日一样,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吹熄灯后,从后窗出来,到贫道房间的后窗,贫道再告诉你。”
谷飞云不知他要自己去做什么?从容喝完了茶,站起身来,一口吹熄灯火走进后窗,轻轻推开窗户,穿窗而出,回身把两扇窗关好,足尖轻点,在屋瓦上行走。
还没走近醉道人住的后窗,就听他以“传音入密”说道:“小施主真是急性子,贫道要你慢慢的来,现在还早了些,但既然出来了,就到下面去等一会吧,你从这里跃下去,往右首走五十步。”谷飞云依言纵身跃落屋面,心中默数着,往右走了五十步。
醉道人又道:“好了,就在这里,你后面不是有一处花丛吗,你就隐身到花丛后面去,贫道没有出声,你千万不可有任何举动。”
谷飞云点点头,依言退到一丛花影后面,蹲下身来,心中暗道:“醉道长葫芦里不知卖什么药?他要自己躲在这里,究竟做什么呢?如果有人企图暗算他,以他的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也用不着自己帮忙呀。”
时间渐渐过去,谷飞云在花丛后面蹲了将近一刻之久,只听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注意,有人来了。”
谷飞云抬目看去,果见一条人影从左首一条小径掩掩藏藏的走到屋后,目光迅速一转,嘶一声腾空跃起,一下落到醉道人住的后窗之下,就蹲下身来。谷飞云目能夜视,看到此人一身黑衣,连大半个脸上也蒙着黑巾,但从他腾身跃起,飘伏窗下,身法之快,足见武功极为高明。啊,这人身材瘦小婀娜,竟然还是女子,这会是谁?
就在这一瞬间,但见黑衣女子刚刚在窗下蹲身子,忽然原式不变,一下像风吹落叶,她一个人滴溜溜的飘了起来。朝左首小径上飘飞过去。等她落到地上,离醉道人住的后窗已有十来丈远近。黑衣女子站停下来,才如梦初醒,惊愕的不知所云,急忙一个转身,纵身急掠而去。
就在此时,醉道人的声音才道:“咳,小施主快跟她下去,看她究竟有何阴谋?但你切记不可露了痕迹。”谷飞云听得点点头,立即身形一晃,从花丛间掠出,远远尾随着黑衣女子身后,跟了下去。
黑衣女子似是被刚才这一下哧破了胆,走得急为匆忙,根本没再注意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折入长廊,就只顾往前进奔行,到得第二进,才翩若惊鸿朝中间一间后窗闪入。谷飞云悄悄跟到后窗,贴身站定,缓缓偏着脸朝房中看去。
黑衣女子进入房中,迅速的脱去一身黑衣,换上衣裙,又翩然朝外行去。谷飞云因她在房中换衣,自是不便偷看,心中暗道:“这人果然是西山别墅的人。”
此刻听到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急忙凝目看去,看到的已经只是一个苗条背影。心中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看看清楚她是谁了。心中想着,急忙身形移动,闪到另一个窗下,只见苗条人影迅快的从楼梯下去。
楼下左厢,是一间布置精雅的书房,此刻还有灯光,前后四扇明窗也敞开着,只是下了一层轻纱窗帘,身穿青绸短衫裤的二公子张少轩,正坐在临前窗一张太师椅上,椅上放一壶香茗,敢情还没上楼去睡。不,书房左首,还有一间精致的寝室,牙床枕席,一应俱全,二公子何以忍令娇妻独守空闺,他一个人却要睡到书房里来呢?这时,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迅快的闪进一个苗条人影。
张少轩身子微侧,叫道:“是五师妹吗?”原来那苗条人影赫然是他娇妻二少夫人。
谷飞云也在此时悄悄掩近后窗,目光一注,心头也大为惊愕,暗道:“去觑探醉道长的竟然会是二少夫人,他们居然会是师兄妹。”他有了这一发现,自是越发不敢丝毫大意,以背贴墙,宁听去。
只听张少轩问道:“情形如何?”这话自然是问她去觑探醉道人的事了。
二少夫人悄生生走近张少轩身边,在椅上坐下,一面压低声音说道:“二师哥幸亏没去,去了只怕麻烦大了。”
张少轩矍然道:“怎么你被他发现了?”
二少夫人道:“我蒙着脸去的,他不一定会想到是小妹,但他已经知道我是女的了。”
张少轩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急道:“他会不会跟踪着你来?”
二少夫人咭的一声轻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方才他要拿下我易如反掌,何用把我送出十丈以外?这是他分明不愿多事,你说他会跟踪我来吗?”
张少轩重又回身坐下,望着他五师妹,说道:“你把经过如何,快说给我听听。”
二少夫人道:“刚才我一路都很小心,就是飞上他住的那间后窗,自信不会弄出什么声音来……”
张少轩低声道:“五师妹轻功一向很好,所以才有黑燕子的外号。”
二少夫人娇嗔道:“你又笑我了。”
张少轩道:“我的五妹,愚兄怎么敢笑你呢?”
二少夫人答道:“你快坐好,正经些好吗?”
张少轩道:“五师妹……”
二少夫人倏地站起身,冷声道:“二师哥,你再这样,小妹就走了。”
张少轩手足无措,尴尬的道:“五师妹,你……请坐,快说下去咯。”
房内这一情形,谷飞云虽没看到,但他全听到了,心中暗暗怪,忖道:“原来他们只是假凤虚凰,并非真的夫妻,那么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了。”
二夫人道:“但就在小妹刚刚闪近他后窗,耳边就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贫道方外之人,酣卧之处,不喜有人觑伺,女施主请回。”话声入耳,陡觉一阵无形力道把我一个人裹着飞起,几乎连一丝抗力都来不及使展,就被一下送出十丈以外,等落到地上,才觉身上一松,丝毫也没有受伤……”
张少轩吃惊的道:“他有这么大的本领。”
“怪。”二夫人道:“小妹明明在他酒中下了“消功丹”,怎会……”谷飞云听得一惊,她居然在醉道长的酒中下了毒。
张少轩道:“醉道人内功已臻上乘,今天下午,他整整睡了一个下午,也许是把“消功丹”逼出去了。”
二少夫人娇笑一声道:“二师哥怎么忘了,仙子炼制的“消功丹”,任你内功再好,也无法逼出体外,因为它一入体内,就无迹可求,丝毫不会有异样感觉,怎么能逼得出来?少林掌门至善不是坐了一年关,他能逼得出来吗?”
谷飞云听得不期一楞,暗道:“原来少林寺方丈至善大师闭关,是发现自己中了某种毒,希冀以禅功逼毒了,但坐关一年,依然没有把“消功丹”逼出来,足见此丹十分的厉害。”
张少轩道:“希望醉道人不知是你下的才好,不然,他岂会轻易放过我们?”
二少夫人嗤的笑道:“你只管放心吧,没凭没据,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我下的毒,只是大师哥交代的事儿,我们却交了白卷。”
张少轩道:“我们要道觉布置的,道觉也做到了,谁会料到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来?现在我担心的少林寺的事,别让他发现才好,不然我们两年来的努力,都会被破坏了。”
谷飞云听得又是一楞,忖道:“道觉?不就是知客堂的住持吗,他们要道觉布置什么呢?是藏经阁伤人之事?”
二少夫人凝视着他,笑道:“二师哥,你好像很会杞人忧天。”
张少轩笑道:“那倒不是,愚兄亲手策划之事,极不允许有人破坏。”
“好啦。”二少夫人娇躯一个轻旋,说道:“我要回房去了。”
张少轩望着她,轻轻叫道:“五师妹。”
二少夫人眨着眼睛,问道:“二师哥还有什么事吗?”
张少轩走上一步,说道:“五师妹,这两年来,愚兄对你的情莆,你难道一点也不了解吗?”
二少夫人后退一步,挽首道:“二师哥,小妹奉师父他老人家之命,来扮演这个二少夫人,小妹不得不来,二师哥对小妹的情意,小妹十分感激,二师哥不要逼我好吗?”
谷飞云眼看没有什么好听的了,就悄悄退下,然后拧身纵起,一路疾行,赶回芝苑,刚越墙而入。就听到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小施主回来了,快到贫道房里来,这里两个使女,都已入了睡乡,再也没人敢来觑伺了,你只管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好了。”谷飞云登上楼梯,走到左首一间房门口,推门而入。
醉道人盘膝坐在床上,含笑道:“辛苦小施主了,请坐。”谷飞云在床前一把椅子坐下。
醉道人问道:“小施主看到了些什么?”谷飞云就把方才见到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醉道人听得只是点头。
谷飞云问道:“道长是否中了二少夫人的“消功丹”呢?”
醉道人微笑道:“贫道如果中了毒,还能去救少林寺的和尚?”
谷飞云道:“听他们口气,少林方丈闭关一年,还是没把“消功丹”逼出体外。”
醉道人笑道:“岂止少林方丈一人?你不是和至慧大师对过一掌吗?你纵然练成太清心法,但总究功夫尚浅,以老和尚数十年修为,怎么会发不出第二掌来?”
谷飞云矍然道:“这么说,至慧大师也中了他们的“消功丹”。”
“岂止至慧大师?”醉道人喟然叹道:“这是武林中另一场劫运,差幸师父他老人家洞烛先机,找百草前辈要来了解药,否则贫道此刻只怕也和至慧大师一样,自顾不暇了呢。”
谷飞云惊异的道:“他们究是什么人门下呢,连少林寺也敢下毒?”
醉道人笑了笑道:“就因为有这批魔头出世,才造化了小施主。”
谷飞云听他语含玄机,忍不住抬目问道:“道长……”
“小施主不用多问,日后自知。”醉道人没待他说下去,摇了下手,笑道:“贫道和至慧大师有约,还得到少林寺一行,小施主只管回房休息,今晚不会有什么事了。”
谷飞云道:“在下和道长一起去。”
“不用。”醉道人跨下木床,含笑道:“贫道一个人去,比较方便,因为此行不宜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极端机密之事。”
至慧大师因醉道人曾以“传音入密”说过,今晚二更有事要和自己详谈。醉道人说得如此郑重,可见必然是很重要的事了,老和尚自然要等。现在快接近二更了,禅房窗前似有一阵微风吹过,至慧大师暝目趺坐的人目光微抬,蔼然笑道:“道友来了?”随着话声,一脚跨下禅榻,站起身来。
醉道人已经跨入禅房,稽首道:“有扰大师清修。”
至慧大师台十道:“道友深夜光降,必有见教,请坐了好说。”
“善哉,善哉。”醉道人单掌当胸,说道:“大师说得是,贫道正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奉告。”他在禅榻旁一张木椅上坐下。
至慧大师就在禅床上坐下,道:“道友请说。”
醉道人问道:“贫道想问大师,贵寺知客堂道觉为人如何?”
至慧大师一怔问道:“不知道觉有什么不对吗?”
醉道人道:“大师先请回答贫道的话。”
至慧大师平静的道:“道觉中年出家,在敝寺已有十几年了,为人颇善交际,所以方丈要他担任知客……”
醉道人道:“在未出家以前呢?大师可知他的出身?”至慧大师道:“他俗家姓段,好像是郑州人。”
醉道人又道:“那张少轩呢?”
至慧大师含笑道:“少轩是大师兄的记名弟子,他尊翁是敝寺的大护法,和道友也是素识,道友怎么会问起他来的呢?”
“问得好。”醉道人笑了笑道:“那么大师可知张少轩两年前结了婚,这位二少夫人是哪一家的千金?”
至慧大师心想:“这醉道人今晚怎么了?”一面答道:“少轩结婚之日,大师兄和老衲都去了,二少夫人好像是他们的远戚,渑池陈家来的。”
醉道人笑道:“大师可知昨晚藏经阁这件事,是什么人安排的吗?”
“安排?”至慧大师听得不期一怔,他自然听得出来,安排者?不是单纯的夜闯藏经阁,而是有人预谋的。他两道花白眉毛微微一摆,问道:“什么人?”
醉道人不待他说下去,立即接着道:“大师还是听贫道说吧,安排这件事的人,就是贵寺的知客僧道觉……”
至慧大师身躯一震,骇异的道:“怎么会是道觉?藏经阁两名弟子身负重伤……”
醉道人没有理他,接着道:“至于那一男一女,正是张少轩和他妻子了。”
至慧大师似有不信之色,望着醉道人迟疑的道:“道友……他们……”
老和尚一代高僧,但从小到大,从未出过少林寺大门,江湖险恶,他还是不大清楚,因此听了醉道人的话,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置信,也难以措词。他这句“道友”、“他们”,很想说:“道友会不会弄错?他们这样做有何目的呢?”但他都只说了半句。
醉道人朝他笑了笑道:“大师也许不相信,道觉可能是受张少轩的主使,为的就是嫁祸给谷小施主,好这件事暂且不谈,贫道今晚来此,主要是为了少林寺的安危。”
至慧大师又是一怔,问道:“道友之意,是说少林寺有什么危机了?”
醉道人讶然道:“大师难道还没有察觉吗?”
“阿弥陀佛。”至慧大师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才道:“道友所言,必有所据,但老衲却并无所觉。”
“唉。”醉道人微微摇头道:“大师有道高僧,不知江湖人心险恶,难道方丈大师坐关之前,没和大师说什么吗?”
至慧大师瞠目道:“方丈没和老衲说过什么?不知道友知道了些什么?”
醉道人道:“那么就说大师吧,难道大师和谷小施主对过一掌之后,忽然真气不继,也一点不觉得可疑吗?”
至慧大师耸然动容,说道:“今日上午,老衲和谷小施主硬对一掌第二掌出手,就立觉体内真力不继,这一情形,确是从未有过,但后来渐渐恢复,老衲也曾运气检查,又并无异处,老衲只当年事已高,体力衰退了,听道友之言,莫非另有原因?”
“不错。”醉道人颔首道:“大师第二掌忽然体力不继,是中了“消功丹”之故,方丈大师一年前忽然要闭关静修,也是因为发现体内时有不继之象,只当运功出了岔,才闭关的,不仅二位大师中人暗算,只怕少林僧侣,全已被人下了“消功丹”,一旦有事,就不堪一击了。”
至慧大师惊出一身冷汗,急急问道:“道友如何知道的?”
醉道人人道:“大师还记得三十年前的阐教教主吗?”
至慧大师矍然道:“老衲记得,他勾结白莲教、红灯教,号称三教合一,倡乱江湖……”
醉道人接口道:“那场乱局,是少林寺联合武当派把他们剿平的。”
至慧大师道:“莫非他们的门人弟子,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
“岂止是他门人弟子?”醉道人道:“这老魔头销声匿迹了三十年,最近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家师料到这老魔头一旦重出江湖,首当其冲的该是少林、武当两派了,所以要贫道赶来面见方丈大师。这老魔头昔年从西域带来用“迷迭香”练制的慢性毒药,能使人功力渐渐散失,只有百草前辈的“百草丹”能解,贫道也带来了。”
至慧大师感激的道:“老仙真是武林万家生佛,不是老仙洞瞩先机,敝寺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呢?”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问道:“莫非是道觉这孽障?”
醉道人道:“据贫道所知,那张少轩夫妇二人,都是老魔头的门下。”
“这怎么可能呢?”至慧大师惊诧的道:“少轩是大师兄的记名弟子,怎么会投到老魔头门下去的呢?”
醉道人攒攒眉道:“张少轩是二师兄,他妻子是五师妹,从这一称呼看来,他投入老魔头门下,应该不是近年的事了。”
至慧大师沉声道:“这孽障如此胡作非为,敝寺戒律堂决不会轻易就放过他的。”
醉道人笑道:“你们少林寺的事,贫道就管不了了。”一面伸手从身边取出一个青瓷药瓶,交到至慧大师手中,郑重的道:“这是“消功丹”的药,每人只需一粒,大师收好了。”
“阿弥陀佛。”至慧大师双手接过,口中连诵佛号,合十道:“老衲代表少林寺,敬向老仙致谢。”
“大师不可多礼,好了。”醉道人打着稽首还礼,一面说道:“贫道要办的事已经办好,该告辞了。”接着嘴皮微动,又以“传音入密”和至慧大师说了几句,才举步往外行去。
至慧大师连连点头,送到禅房门口,合十道:“道友好走,恕老衲不送了。”话未说完,只见醉道人大袖一挥,一道人影已凌空飞射而去,快若闪电,只一闪就不见了踪影,老和尚看得暗暗点头,这位醉道友和他师父一样,游戏风尘,光是这份轻功,自己就望尘莫及。
醉道人回转西山别墅宾舍,就替明珠、明月解开睡穴。张少轩敢情因五师妹夜探宾舍,被醉道人隔着窗户,以内力把她送出十丈以外,被镇慑住了,这一晚果然没敢再有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