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枝叶密集处,打开费凌鹏交给她的包袱,立即看见包袱中摆了不少的东西。她取下脸上的面具,脱下满是泥土的布衫,立即换上一副中老年人面具,穿上一套灰袍。她仔细地拂去发上的灰土,戴上一头假发,再将布衫收妥,之后,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瞧了一阵子,然后走了出去。
不久,她来到现场附近,她目睹那些被震倒的房屋及尸体之后,心中一阵惨然,立即走向画坊。她挤人人群中,乍见到那八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她只觉一阵晕眩,身子不由一阵摇晃。
「老先生,你不舒服呀。」
她摇摇头,吸了一口气,仔细一瞧,立即发现满脸泥血,只剩上半身的费凌鹏,她立即低头走了出去。
她很想哭,可是,她知道一定还有「血手党」的人在人群中,所以,她硬忍下来,默默地走进一家客栈,她吩咐小二将热水及食物送入房中之后,立即捂脸暗泣。
足足过了盏茶时间,她方始开始沐浴。她从头到脚完全洗净、擦干之后,重又易容为老者,然后,默默地吃了一些东西。
饭后,她打开包袱,洗净那张少女面具之后,一见另有两个瓷瓶,打开一嗅,她立即泪下如雨。
那两个瓷瓶中全部装着疗伤补气药丸,可见费凌鹏多么地关心她,她能不掉泪吗。尤其在她打开一个小包袱,发现里面放着三十张银票及三锭银子之后,她更加地难过了。
有二、三干两银子是够她安稳地过一生了,他考虑得太周到了,睹物思人,她能不难过吗。
过了好半晌,她拭去泪水,默察片刻,确定无人偷窥之后,她才拿出那个小锦盒打开一瞧。
只见红绒布中凝立一个半个掌心大小、栩栩如生的小狮子。那狮子乃是由整块绿玉刻成,她的指尖一摸到玉狮,立即觉得一阵清凉,她不由暗赞一声:「好一块玉呀。」
她拿起玉狮仔细地一瞧,立即发现玉狮的四只脚分别以篆体刻着「玉狮真君」四个字。
她朝那四字瞧了一阵子,突然记起费凌鹏曾提过玉狮口中之珠有奥妙,她立即仔细地一瞧。
那是一粒拇指大小、通体锃亮的小珠,她瞧了一阵子,由于瞧不出什么玄机,便瞧着其它的部份。
可是,她足足地又瞧了半个多时辰,仍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立即将它收妥,然后,开始思忖今后的行止。
费凌鹏已死,她为了腹中的孩子,必须活下去。她知道「血手党」的党羽一定会继续找她,她必须躲好,以免被他们阴魂不散地纠缠不清。
可是,她自幼失怙,举目无亲,该奔向何处呢,她茫然了。
倏听房门轻敲三下,接着小二问道:「老先生,你没事吧。」
她悚然一醒,沉声道:「没事,你走吧。」
「是,不过,天暗了,你要不要用膳呢。」
她朝黑暗的窗外瞧了一眼,道:「我到外面去用膳吧。」
「好,那小的告退了。」
小二离去之后,她收拾包袱,立即朝前厅行去。
厅中坐了近八成的酒客,她随意地朝一副座头坐下,将包袱朝桌面一放,随意地点了几样清淡的菜肴。
酒客们所谈论的问题,正是前所未有的爆炸事件,她越听越难过,等菜肴送来之后,随意地吃了几口,立即赴柜台会帐。
倏听一名小二在大门外叫道:「义哥、顺哥,你们又来金陵啦,欢迎光临。」
两声爽朗哈哈笑声之后,倪顺和另外那名大汉跟着小二走进来了,小乔暗暗一喜,立即走了出去。她瞄了他们一眼,径自走出店门。
只见两辆马车停在大门右侧,正有两名小二提着两个盛有黄酒及黄豆的木桶上前侍候那两匹马。
她立即默默地站在一旁瞧着它们进食,心中忖道:「瞧倪顺甚为老实,我何不暂时住在他那儿呢。」
她沉思片刻,觉得甚为妥当,立即在旁等候。街上行人如织,不是在议论凌晨之爆炸事件,就是在谈论哪个妞儿比较「正点」、如何骚浪,她的芳心不由一阵绞痛。
好半晌之后,倪顺终于和那位大汉出来了,他一见一位老先生站在车旁,便上前好地问道:「老先生,你要雇车吗。」
「是的,你去不去扬州呀。」
「太巧了,小的正要回扬州,算你一两银子,如何。」
小乔取出五两银子交给他道:「沿途食宿算在内,多退少补,如何。」
「好好,请吧。」
小乔上车之后,叮咛道:「我的身子不太舒服,别驶得太快。」
「这好啊,义仔,你先回去吧。」
另外那名大汉点点头,立即率先策车弛去。
出城之后,马车平稳地驰行着,小乔以包袱作枕侧躺在一旁,心一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鼾声吵醒,睁眼一瞧倪顺居然睡在自己的身边,瞧他那鼾声,分明是睡得正香。
她拿着包袱掀开车帘,一瞧天色已经破晓,马车停在林中,马儿被绑在一株树旁啃草。
她下车走到远处一簇密树中,褪下裤子,缴过「水费」之后,方始走向车来,立听倪顺尴尬地道:「老先生,你被我的鼾声吵醒了吧。」
小乔道:「没关系,找个地方用膳吧。」
说着,进入车厢。
倪顺驾着马车进入一个小镇,停在一家小吃店口,朗声道:「樊兄,你早,来两份烧饼油条吧。」
那名中年人立即含笑道:「倪兄,你早呀,蔡兄呢。」
倪顺替小乔拉开椅子之后,道:「他先走了。」
立即朝椅上一蹲,小乔立即想起来乍见到他的情形。
此时,为了隐藏身份,她顾不得桌椅上的油垢了,所幸盛豆浆的碗匙挺干净的,她立即低头使用。
不久,一套烧饼送到她的面前,她突觉一阵反呕,立即将它推给倪顺道:「我吃不了那么多。」
倪顺不客气地替她解决了。不久,马车再度起动了,她倚在车辕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倪顺,老先生,你是扬州人呀。」
「不是。」
「你的口音字正腔圆,分明是付京片子,你是京城人吧。」
小乔悚然一惊,道:「不是,我是金陵人,不过,年轻之时,曾在京城呆了五、六年。」
「原来如此,对了,听说你们金陵前晚发生大爆炸,死了不少人哩。」
「是呀,挺可怕的。所以,我想到扬州去找一位老友散散心。」
「喔,我是在扬州长大的,对扬州的人事、地物皆很熟,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呀。」
「这,他姓萧,名叫仁乔,住在瘦西湖附近哩。」
她的记忆中只听过扬州的风景胜地瘦西湖,所以随口扯了出来,倪顺却认真地边念「萧仁乔」边思考着。
好半晌之后,他苦笑道:「真漏气,我不认识这个人。」
「没关系,我这位朋友喜欢到处游历,说不定早就搬家了。」
「那你为何还去找他呢。」
「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就自己到处逛一逛吧。」
「老先生,你的家人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外呀。」
「老夫孑然一身,到处游历惯了。」
「你没家人呀。」
「没有,他们全被歹人杀死了。」
「啊,好可怜喔。老先生,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到了扬州,就住在我那儿,我陪你逛一逛,如何。」
「这,那不是会妨碍你的工作吗。」
「哈哈,我至今仍是光杆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哩。」
小乔暗喜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对了,老先生,您贵姓呀。」
「梅,梅花的梅。」
「好姓,我最喜欢梅花啦,天寒地冻之际,只有它开得出花来,挺有骨气的,我很喜欢。」
小乔心中一震道:「看来你也很有骨气哩。」
「咳,马马虎虎啦,我原本住在扬州一家富户当长工,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势利眼,才不辞辛苦地赶车。哈哈,赶车虽然累,不过,至少可以不看别人的脸色,而且有时候还可以拒绝那些看不顺眼的乘客哩。」
「喔,你瞧哪些乘客不顺眼呢。」
「喝酒的、赌博的、打架的,通通三振出局。」
「他们如果硬要坐呢。」
「一劝、二推、三打,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逃。」
小乔想笑,硬是忍了下来,道:「如果逃不了呢。」
「不是我吹牛,我从没逃过,因为我还有一些蛮力哩。」
「喔,不简单哩。你在赶车途中,有没有遇过抢贼呀。」
「有呀,不过,那些强盗,盗亦有道,只抢钱不伤人,我和乘客花钱消灾,自认倒霉啦。」
「喔,你的运气还真不错哩。」
「是呀,很多人都说我很老实,做了不少好事,才有这么好的运气,所以,义仔才一直要跟我一起赶车哩。」
「义仔,就是昨天先回扬州的那个人呀。」
「是呀,他姓蔡,名叫隆义,心眼比较多,只喜欢喝酒、玩女人,所以经常出事,不过,这一年来听我的劝,好多啦。」
「喔,你这个人真不错哩。」
「马马虎虎啦,做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对不对。」
「你的为人这么好,怎么还没成家呢,有没有对象啦。」
「有一个啦,不过,她是长女,父母亲又早逝,她说要等到两个弟弟成家之后,才肯嫁给我哩。」
「喔,好伟大的姑娘,你怪不怪她呢。」
「这怎么能怪她呢,何况她那两个弟弟很争气,现在已经是秀才了,今年底要入京考试啦。」
「喔,寒门出才子、孝女,果然不错。」
「老先生,你说得不错,所以我当然要等啦。」
「好,很好,我就喜欢这种人,她叫什么名字呀。」
「阮淑华,大弟叫做文明、二弟叫做文昌,她开了一家女红店,专门替人裁衣、剪制、绣花,好多喔,只要有钱赚,她就干哩。」
「太伟大了,我能见见她吗。」
「当然可以啦,老先生,你这套长衫太宽大了,我叫她帮你做一套,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会算便宜的。」
「好,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马车在第四天晌午时分终于进入扬州城了,倪顺问道:「老先生,你要先找朋友,还是到我家呢。」
「先去你家吧。」
倪顺道声「好」,马车穿城而过,刚停在一间瓦房前面,立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自房中走了出来。
「淑华,你怎么来了。」
那少女正是阮淑华,她落落大方地含笑道:「蔡大哥说你载了一位客人,我估计你可能在中午会回来,洗手准备用膳吧。」
「淑华,你等一下,咱们有一位客人呢。」
「客人。」
小乔听至此,含笑拿着包袱走了出来。
「淑华,他姓梅,是到瘦西湖来访友的,对了,你有没有听过萧仁乔这个人呢,他很喜欢到处游历哩。」
阮淑华念声:「萧仁乔。」
眉锁片刻,立即摇摇头。
小乔含笑朝她点点头,道:「顺仔在途中和我谈起了你抚育两位弟弟之伟大事迹,令人佩服。」
阮淑华双颊倏红,低声道:「老先生,你别听他胡扯。」
说完,立即低头离去。
倪顺叫声「淑华」,急忙跑了过去。
小乔微微一笑,立即打量着院中,只见右侧墙前搭了一个宽敞的瓦篷,看来是修车及供马车休息之处。左侧种了三畦青菜,那细嫩的菜叶正迎风轻摇。她初次接触到这种农作物,立即上前轻抚着。
「咳,老先生。」
她起身一瞧倪顺红着脸走了过来,立即含笑道:「女孩子比较脸薄,待会儿就没事啦。」
「是呀,她叫我要好好地招待你哩。稍后,我再去买些卤味吧。」
「别忙,咱们相处三天半,你也知道我的食量很少,对不对。」
「那就凑合着吃吧,请。」
那是一间五坪大的小厅,厅中摆着一张方木桌及四张圆木椅,桌上已经摆了一小锅饭及一鱼、一菜、一汤。
「咳,挺寒酸的,请。」
小乔含笑坐下之后,道:「如此我很喜欢。」
「真的吗。」
「不错,这一桌一椅,这儿的一切完全是你们凭着劳力正正当当换来的,让人很舒泰哩。」
「谢谢,老先生,请吧。」
小乔由于心情较为开朗,食欲稍增,足足吃了一碗及不少菜之后,含笑道:「顺仔,你真有福气哩。」
「为什么。」
「淑华的烹饪手艺不错哩。」
倪顺红着脸点头道:「是呀,不过,她很霸道哩,每次她所煮的饭菜,我必须全部吃光哩,你再帮帮忙吧。」
「不,我吃得够多啦。你慢慢吃,我去方便一下。」
「在后面,从这个走道出去就可以看见了。」
小乔沿着厅右的走道走去,立即发现后院除了一个小井、晒衣场、三畦青菜以外,尚有两个小瓦房。
她凑前一瞧,立即看见它们分别是浴室及茅坑,她人茅坑缴纳「综合所得税」之后,才想起没有纸。
不过,她立即看见壁上有一个小木盒中摆着一排削得平整的竹片,她低头一瞧坑中有不少竹片,不由恍然,她破天荒地入乡随俗以竹片刮净污物之后。
方始整衣外出,只见倪顺已经端着小锅含笑蹲在井旁清理餐具,她暗暗地赞许,朝后方远处一瞧,立即被那片竹林吸引住目光。
午后微风徐徐,竹稍轻摆,奏出阵阵迷人的乐章。
好半晌之后,只听倪顺问道:「老先生,你喜欢竹吗。」
「喜欢,这片竹林是谁的。」
「我的一位堂叔的,不过,唉……」
「咦,你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呀。」
「我那位堂叔迷上城里两位欢场女子,被诱去赌博,听说欠了一屁股的债,这片竹林恐怕要换主人了。」
「喔,你可以把它买下来呀。」
「我怎么买得起呢,堂叔开价一百两银子哩。」
「一百两银子,我买了。」
「你真的要买呀。」
「不错,我想在这竹林中央盖几间房子,一定很优美,对吗。」
「对,淑华也这么说过,你真的要买呀。」
「不错,你帮我去联络一下吧。」
说完,打开包袱取出一张银票及一锭银子递给他。
「这,可以杀价呀。」
「别杀了,令堂叔也挺可怜的,这锭银子供你喝茶。」
「不不,上回那两银子还有得剩,我正要找还你哩。」
「别找了,我这么一大把年纪,已经把钱财看得很淡了,如果谈妥买卖,你顺便帮我找几名工人来谈谈建屋之事吧。」
「这谢谢你啦,你先在此歇会儿,我这就去找堂叔。」
「辛苦你啦。」
倪顺离去之后,她坐在厅中椅上默默地思忖着。
盏茶时间之后,她从房中抽屉中找出文房四宝,研妥墨之后,利用那只已经分叉的秃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一排红白平房及小亭、花园已经出现在纸上了,她思忖片刻,又在四周画了高墙及一个竹门。
突听一阵步声,只见倪顺和一位布衣中年妇人及两位工头走进门来,她立即含笑站了起来。
不久,倪顺带着那三人走了进来,他叫声:「大家坐。」
立即回房中搬来一张木椅陪坐在妇人身边。
「老先生,她就是我的堂婶,她很感激你。」
那妇人起身将牛皮纸袋递给小乔,感激地道:「老先生,谢谢你。这是那块竹林的字状及让渡书,你瞧瞧吧。」
小乔抽出来一瞧,立即收入包袱中。倪顺含笑道:「老先生,这两位师父的手工不错,人也靠得住。」
小乔将那张纸递给他们道:「我想在竹林中央盖一排这样的房子,请二位估个价吧。」
两人接过那张纸瞧了片刻,立听其中一人道:「老先生,咱们到现场去瞧瞧,再谈价钱,好吗。」
「好,请。」
倪顺立即含笑道:「我来带路,我早就和淑华找妥盖房子之所在了。」
说完,拿着一根细棍率先行去。
小乔心中暗想他为何要携棍,可是,入林之后,她立即由他挥棍驱散那些蛇,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女人怕蛇,她心中暗暗发毛,立即问道:「有没有办法赶走这些讨厌的东西呢。」
「哈哈,很简单,我待会去运一车石灰,就可以吓得它们逃到三十三里外去啦,哈哈……」
「咻咻」声中,那些蛇被棍吓得纷纷闪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