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被第四寸的剑光贯穿,那张哭泣悲怆的脸孔也变成了愤怒,它眯起的眼中不再是蔑视众生的笑意,而是欲把剑轻笙挫骨扬灰的怒火。
忽有黑云起天角,渐成巨人,其长数十丈,掉臂阔步行水上,掠舟而西,一舟皆惊魇。
漆黑的巨人自雨水中出现,踏着让天地都为之震颤的步伐,古老的舟船承载着众生的恐惧,虚假的传人们被消灭了又汇聚过来,追随者这尊漆黑的巨人。
那没有五官的脸孔在扭曲变化,最深邃的黑渊中,诞生了扭曲狰狞的苍白之目与口。
它的身上,分出了八道恶影,模样俱都不同,虽然比这尊巨人稍微渺小一些,但亦是庞大无比,压盖尘世人间。
冥冥之中,似有声音响彻,那并非是醉花天子。
‘此为八魇梦魔’
鬼雨开口了,这低沉到如耳中呓语,让人疯狂的声音,必然是他的没有错了。
剑轻笙静静听着,南乡子的身躯颤抖,而下一刻,那只手就抚上了她的耳垂,紧紧的压住。
“不要听。”
南乡子沉默,抿着嘴唇,但却睁开了眼睛,倔强的看着前方的八尊怪物。
剑轻笙看向那八道恶影,此时虚幻之物,已变作真实。
那如云雾一般,双手似狼勾之物,唤作寐魇。云间之中,来去无影,甲辰夏秋,无孔不入。
那如驼背老翁,双手垂落似猿猴,唤作鬼魇。皂荚末刀,圭吹鼻中,众生不寤,能起死人。
那如中年壮汉,双手臂饶黑龙炎,唤作醒魇。梦中见我,恶火烧身,惊而水灭,缠绕不绝。
那如花甲老妪,双手似白林枯骨,唤作禁魇。擒人鸣宫,竹筒为索,穿人魂魄,杀身断神。
那如稻草假人,双手密麻当百草,唤作诅魇。世庙无时,上法变迁,诅魇怨望,大逆杀人。
那如龙角公侯,双手得长袍而舞,唤作病魇。病树前头,万木归春,愁海苦江,命似残阳。
那如坎山樵夫,双手拎着残破斧,唤作沙魇。今日说圣,也无工夫,浑浑噩噩,死无葬所。
那如阴世女魅,双手握血泣红霞,唤作魔魇。恶鬼追梦,魂无居所,极欲乐土,永世沉沦。
八魇梦魔,算上这漆黑巨人,如是遇上了梦中的鬼国龙庭,正是“大帝”一怒,派遣无数兵将,神道仙客,妖尊恶影,跨万水千天,浩浩泱泱,俱都前来截杀剑轻笙!
那种如遇到天敌一般的感觉涌上心中,这九道恶影,如是鬼雨专门针对嫁梦之法所创造的恶道,凡梦中诸客,无物以降!
“这就是嫁梦最惧怕的东西?”
剑轻笙知道,在过去,李辟尘第一次得到嫁梦的时候,武炎青的笔记上就已经写过,此法最惧梦魇与夜惊,但梦魇就是噩梦,夜惊则是说半夜突然惊醒,无缘无故,这在许多人间中被视为不祥之兆,更有一种说法是有邪物侵体。
对于鬼,诸世人间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艄公巡视诸天冥海,除非是大愿未曾了却的魂魄与真灵,否则,只是为了害人而害人的厉鬼,根本不可能有出手的机会,一旦出手,立刻就被幽冥发现,紧跟着杀不了几个人,立刻就会被擒下,捉回冥海去。
世中凡人皆不知道幽冥为海,只道是一块无边大土。
夜惊,这个东西,无论是谁也难以相信居然是头怪物,并且最克嫁梦的东西,居然就是嫁梦本身所衍化出来的。
窥心多者,必遭心魔之厄。
剑轻笙再一次想到了这句话,同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东西,那就是曾经在无垠龙海中,所遇到的,那相周流蜕下的人皮中,梦幻观法,见到了名为境魔的东西。
完全由疯狂所构筑,心魔之中的心魔,名为境魔。
鬼雨或许就是遇到了境魔,被逼迫疯狂,堕入梦幻之中,如今成为夜惊之怪,更是操纵着这八魇梦魔。
嫁梦并非无敌,知此太上之法者,莫过太上!
前代的太上针对自己的法开创出了恶道,能够让太上之法都感到惧怕,鬼雨可以说惊艳了一段岁月,他说自己在梦中找到了无上法,比嫁梦更加强大,或许并没有说错。
如果八魇梦魔,黑天巨人能够将当世的太上传人杀死,那么嫁梦是不是就会被永远困在梦中,遭到八魇梦魔分食?
剑轻笙在这一刻脑中灵光频现,以一推万,不由得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八魇梦魔,黑天巨人,分食嫁梦,由此鬼雨便可以彻底掌握梦中一切之世?
太上八十一化,嫁梦会最先灭去?
古往今来都没有这种事情,连太上杀法都办不到,鬼雨居然做到了?
黑天巨人站立前方,它超然于八魇之外,但也可以称呼为第九魇,身为“惊魇”。
所谓惊之一字,正是惊起之意,他一尊神圣可以惊起八尊魇魔,为诸魇之主宰,是鬼雨在梦世之中的化身。
眠无醒,活死人,灵魄亡,拘魂鬼,神前血,生死逆,浑噩命,沉沦乡。
这是梦中最惧怕的八种情况,亦是八魇的化身与代名词。
“好啊,好!”
剑轻笙手中南乡剑震动起来。
“看看是你们吃了我,还是我把你们杀的片甲不留!”
此时这八尊梦魇动了,化作八片黑天席卷而来,那寐魇一马当先,化为黑风黑雨,黑云黑雾,向着天丧剑就缠绕而去。
剑神虚影眼中杀光暴起,天丧剑出,撕裂寐魇,这东西惨叫一声,虽然是梦幻化成,但在三世春秋所造化的天丧剑前,单枪匹马,无异于找死!
但是一魇不成,八魇齐齐动手,那场景顿时就不一样了。
况且天丧一剑撕裂了寐魇,但却无法杀死它,于是那些惨叫似乎变成了嘲笑。
它本就是噩梦的化身。
黑色的火焰挥舞,如万蛇千剑般的稻草鸣颤,枯骨白手自四面八方升起,苦海愁龙咆哮而来,一柄恶刀和一柄黑斧自左右劈天而至。
八魇中,有七魇齐出。
天丧与南乡上荡起的红尘被压住,一切都黯淡无光。
剑吟起。
“都给我滚!”
剑轻笙怒目,身后剑神挥剑,南乡与天丧同时舞起,七魇恶术与三世春秋撞击,剑吟与惨叫连成一片!
天丧裂穹,剑神虚影披着残袍碎甲,根本无视七大梦魇,直向着那黑天巨人杀去!
一剑贯穿霄汉,黑天巨人身前,第八位的魔魇显化,红色的云霞与靡靡之声回荡起来。
她那狰狞的脸孔与天穹上的鬼雨之面一模一样,但是那妙曼的身躯绝对是世间的尤物。
天魔女,用这三个字来形容,是半点也无错的。
将军庙,美人影,英雄冢,半世白骨流离癫,沉沦沉沦永不醒。
“天丧连出,再是风流的英雄也该歇息了,你还留下几分力呢?”
天魔女咯咯的笑,她居然开口了,其余七魇都不曾说话,唯她在出声。
绯红的烟压住了一切,大日也沉沦下去。
她出手了,构筑了一片靡靡梦境。
黑天巨人的阴影投射下来,绯色的梦幻包裹了一切。
剑轻笙感觉到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衫,猛然转臂架剑,头颅一摆,手中寒光一横,却是压在了南乡子的脖颈上。
寒光冰冷,但女儿的心中却是火热且躁动。
此时这姑娘,双颊酡红一片,梦眼迷离,酥声耳语,低着脑袋,死死的抿着唇齿,却是在抵抗着什么诱惑。
然而天魔女的声音无处不在,轻轻的笑,引诱着她在堕落的边缘越陷越深。
南乡子的手颤抖着,抚上了剑轻笙的脸。
“南乡子,良宵即刻,不知来日是生是死,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不若你便从了他,岂不是大好么?所以,你又在抗拒什么呢?”
“剑轻笙,你为英豪,然而美人入怀却不懂珍惜,佳人如水,你却把剑光横在她的脖颈上,当真不知道风流月华,你再看看她,那眼中秋水春华,当真是惹人怜爱的紧呢。”
仿佛是在蹿唆人的邪火,天魔女笑的越发狰狞,而南乡子的目光越发迷离,她已经坚持不住,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剑轻笙的身上,一只手死死的搂着腰,另外一只在眼前男人得面颊上摸索,睫毛轻抖,她的声音喘息,颤抖不已。
剑上的寒光已经无法阻挡她,姑娘此时已经彻底落入梦魇的法中,剑轻笙漠然的抬起头来。
黑天夜魇,天魔女的笑已经狰狞到难以言说,扭曲着,苍白的口中吐出深邃,黑色的烟。
如果没有法子,只能斩杀南乡子?
但若以人间之剑斩人间,自己到头来又为的是什么呢?
天丧,亦是南乡。
与天阿不同,天丧是纯粹的,为了人间而斩出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