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多多!就多了你一个!叫你跟王湾屠户的大儿子相亲你不愿意,李庄的夏媒婆来说媒你生硬硬顶回去了!你想干啥?一辈子呆在家中?当老姑娘?我告诉你,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咧!”胖女人累得不行,靠在土墙上直勾勾的盯着闺女,口着喘着粗气。
少女一听,不跑了,又羞又急,跳着喊:“妈,我才多大啊?你非要把女儿逼出家门吗?”
“多大?你不是到了十六岁吗?妈妈像你这么大,快嫁人了!你现在却相亲也不愿意,也不知道那个野男人把你的心勾走了!”这胖胖的女人看来没什么文化,说起话来极其粗鲁愚昧。
少女哭了,扯起嗓子跟母亲顶嘴:“对,我跟外面的夜男人好上了,不用你老人家为我操心了。我明天就跟别人走!不碍你的眼!”
“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那个小子想这么便宜娶我家的姑娘,没门!你说说,是谁?家里有房不?有弟兄几个?父母年龄几大?家庭环境不好,想也别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决不能这么便宜别人!再说你模样好,长的漂亮,想娶你的人多的是!我得仔细挑挑!”
“你干脆把我卖了得了!”
少女气呼呼地坐在地上,不再理她的母亲。
胖女人无法忍耐,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撒泼大哭:“老天爷啊!你开开眼,我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姑娘!人家的孩子听爸妈的安排嫁个好人家,都在享福,我家的孩子就这么顶我!我的命怎么这么哭哟!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我有什么对不起你老人家的,你老就原谅我啊——”
这一哭一闹,村子里立马热闹了。乡亲围上来,问缘由,胖女人哭得更欢了。几个老人摇摇头,说道:“唐三狗的老婆可真厉害,硬把闺女当商品。幺妹多大?才十六岁。别家的孩子这个年龄都在上学,幺妹什么怨言也没有,一天学堂门没进,整天帮家里干活!”
另一个老人则说:“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抱着旧思想打滚!没办法!她那是为闺女好,完全是把孩子当摇钱树。”
众人正讨论着,一个男人心急火燎地冲回来,揪住少女的头发就揍。啪啪,脸上立即挨了几巴掌,露出红红的印子。女娃子哭了,那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又打。众人迅速围上去,把他们拉开。
男人红着眼,插着腰,指着少女的鼻子凶狠狠地说:“不相亲可以,你得跟我赚钱,每年必须拿两千元回来!”
“两千元,也太多了吧?大人一年打工也不过一千二百元钱,叫幺妹怎么弄得回来?这完全是不讲道理啊!”围观的人群炸了锅。
少女不敢应声,只是垂着头哭。
那男人又想打,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过来制住他。村干部说:“唐三狗,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结婚自主恋爱自由你难道不知道?”
“切——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行!你说幺妹一年拿两千元钱回来,你就不管是吧?”
“是!”打人的三狗眼睛一亮。
“成!这事帮在我身上!不过不许再打幺妹!不然我报派出所把你抓进去!”
“好好好!”三狗点着头,就像公鸡啄米。
这场闹剧就此罢了。众人也慢慢散去。
这打架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幺妹跟她的父母。
我在开学的前一天见到了幺妹。这一天很忙,我收拾着行李,书包,包括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开学不仅仅换了新学校,还意味着面临更大的挑战。因为我不是孑然一身去学校读书,还要把妹妹带着,安排好小美的衣食住行。父亲拖着伛偻的身材来帮我,还带来五百元钱。这一沓五十张的人民币被油乎乎的布条缠了一层又一层,带着父亲的汗味还有家中独特的油烟味。看得出来这钱攒了很久。母亲一定在油灯下数了一遍又一遍,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积攒这么多的。这样的情景太熟悉了,每当年底时,母亲的眼睛就充满血丝,头发哗哗的飘落,皱纹也越来越深,她是为年后的学费发愁。父亲给我的五百元不知他们攒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跑了多少家才借到这么多的学费。拿着这叠尚留余温的钱时,我的喉咙不禁收缩着,发紧。我想说点什么,始终说不出话来。我暗暗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的学费将由我自己张罗。父亲来时像个小孩子,对这里的环境感到陌生,又感到好奇。他东张西望,环顾着这间能让儿女栖身两年多的牛棚。他不停的搓手,仿佛这双手是多余,他不知道怎么摆放它。父亲拘谨地说:“老幺,这五百元钱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替你送来。”
我的眼眶发潮,赶紧转身处理一下。神态平静了,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对父亲说:“够了够了,这些钱足足够我们俩过三个月。”
“对不对,小美?”我又回过头问小美。
小美心神领会:“是啊!我们俩要不了这么多钱。
于是我从五百元中抽出两张,塞给父亲。父亲的脸变得惨白,他焦急的说:“这怎么能行?我打听过了,光学费就要三百元,还有生活费住宿费!”
父亲把钱塞给我,我推回去,如此三番五次,最后以我接受才告终。父亲走时,神态低落,欲言又止,嘴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只好跺跺脚,大踏步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
父亲走后,太阳滑入山中。幺妹却来了,来时天漆黑一片,湛蓝湛蓝的夜空装点着无数亮闪闪的星星。今夜星光灿烂,但是幺妹的心情并不灿烂。
幺妹来时捂得严严实实。她穿着长长的裙子,的确良的面料,上面是蓝色的碎花,合体的衣裙套在玲珑有致的躯体上,更显得风情万种。可惜头颅被一条丝巾盖的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闪亮的眼睛透露着无限的忧伤与哀叹。
本想打趣几句,看她穿的如此怪异。又看她心情不好,只得打消这种开玩笑的念头。
幺妹来时,站在屋子前面一动不动。
我笑:“咋了?不进去了?”
她又盯着我,死死盯着,直勾勾看着。仿佛我是天外来客,从来不认识我。
“你咋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幺妹的嗓音发哑。
“天这热,戴纱巾干嘛?”我伸手想摘下蒙在她脸上的纱巾。
幺妹连退几步。不许。
我问:“怎么了?是不是脸上长痘痘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我又笑。
幺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家诚,你觉得我好吗?”
“蛮好的!”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她加重语气,重复道:“你认真想想,我好不好?”
我为之愕然。诧异地问:“你到底怎么了?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幺妹转过身,极力掩饰着自己。
我扳回她的肩膀,猛然发现,她的泪涔涔而下。
“发生什么事情了?说说。”我倒吸一口凉气,心疼的要命。
幺妹擦擦眼泪,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我蛮好的。”
我趁她不注意,突然扯下那条纱巾。一张原本光滑细腻的俏脸此时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白一块,肿胀的肌肉压迫着那双原本水汪汪的眼睛,让她的眼睛不仅窄小难受而且惨淡无力。
天啦!我不仅惊呼。
“没什么没什么。是爸爸打的。”她低下头,泪水像珍珠一样坠落。
“他为什么打你?”我刨根问底,想得到最终的答案。
“他要我嫁人!”她抬起头,望着我,很平静。
我大脑有些昏厥。“你答应了吗?”
她笑:“我才十六岁,不想这么早嫁人。当然不同意咯!”
“所以他就揍你!”我说。
幺妹:“是!”
“怕他不会善罢甘休!”我知道她父亲的为人。
“没事,我出去打工,每年给他两千元钱。他说的。”
“这么多?难啊!”我沮丧地说。
“不难,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把这些钱挣回来,为了我一辈子的幸福!”幺妹的语气充满着坚定。
我说:“有去处吗?”
幺妹:“有!”
一波痛楚突然从我骨子里往外渗,我无力地叹:“难为你了!”
“没事,我想知道在你心底,到底好不好?”幺妹又问起这句话。
我恍然大悟,用真挚的口气说:“没有人比你更好,你漂亮开朗,能吃苦,什么活都会干。”
“还有呢?”幺妹笑得像东岳山上的杜鹃花一样娇艳。
我加重语气说道:“还有—— 喜欢跟你疯,跟你玩。”
“还有呢?”幺妹继续追问。
我想了想,补充到:“跟你一起很快乐!”
哈哈哈哈。
幺妹捧腹大笑。银铃般的笑声蹿上云霄。
我乐了。继续说:“喜欢跟你一起放牛,打草,过日子!”
幺妹恢复到原来的神态。她打断我的话:“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知道这些,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走了,再见!”
她扑上来,用嘴咬住我的耳朵,轻轻的,像蚂蚁一样奇痒,又像蛇叮得痛彻心扉。
幺妹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时,唱着歌。
三月那个探妹是清明,
我与那个小妹子去踏青,
踏青是假意哟,
妹子啊,妹子哦,
试试你的心呀,
真心不真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