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这一年来是为小孩子而活;这时,为自己,所以,重新来作呆子,不快活了。
虽然怎样自己解释,用各样辩解对自己加以饶恕,用好的未来原谅了自己不愉快的过去,仍然是为一些东西咬在心上不放,有一种说不分明的苦痛纠缠。她为了设法保持自己前一时的那样心上和平,就仍然鼓了勇气走到孩子车边来逗孩子。
孩子见了母亲就笑。母亲也勉强笑。
低头看孩子的笑,在这天真纯洁的生命上,反映出的是母亲的蕴借于心中深处的罪孽的自责。
她不能不想一些与小孩子有关的事情。
“孩子不象爸,象妈。”
她记着在糊涂情形中的外祖母这话,再去详细望孩子,她望得出许多地方孩子是既不象妈也不象爸的有另一种风度存在的。鼻子,耳,长的眼,向上略竖的眉,以及笑时口角的带媚的垂线,全是那个人。这母亲,两年前,就因为这种笑,使自己冒了一种险,勇敢的作了一些自己在另一时想来也颇吃惊的事。命运的作弄成为人们追悔的根由,一时稍稍任性,一切的事一眨眼又成为过去,不能稍稍凝固,逝去了。人事随时间逝去,仍然凝固下来仿佛作成了生命上一种嘲弄表记的就是这孩子。但直到如今,情形是就是那名义上作父亲的人,也似乎毫不对于他自己地位加以疑惑,因而感到苦闷的。
正因为外祖母,父亲,以至于熟人,都有这信任,没有人愿意对他自己亲权加以一分疑惑,所以母亲才能看到这孩子长大。孩子如今是出了世的第一周年,孩子的来由,是两年前的事了。
事虽是两年前事,但她想来又象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
若非今天孩子的外祖母的来信,虽是纵把孩子抱在手上也不至于再去想起孩子出世因缘的。
她想起她的秘密,重新温习当时的任性的行为,对于孩子,就生了另外一种怜悯,极温柔的把孩子抱到怀中,把小手
在自己的嘴边。坐到树荫木椅上了。
一朵白云在头上过去。母亲指云给小孩看。
“宝宝,这是云。”
孩子就说“云”。
“云是宝宝的爸爸。”
小孩子就又说“爸爸”。
“云是爸爸。”
“云——爸爸。”
一个名字叫做云的青年在母亲印象中涌起,母亲独自作着无望无助的微笑。
她笑了,她心中,为自己这微笑感到严肃,她第二次还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