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令人不解的是,他为什么搜集那么多有关她父亲的资料,还“物归原主”?像一份档案,哪一年,哪一日,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保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的心头忽地起了一阵凉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在盯她父亲的梢。怀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咬定他们一家了。多可怕!
“你那么留意他的行踪,为什么?”既然见了面,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有备而来,要挖出这背后不可告人的计谋。他是什么来头?什么底细?
“只想看看,蔡永健做人行事是否真的天衣无缝?”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这次出演的,将会是一个狠角色。
“你对我父亲不满?”
“不满?”杨逸文嘲讽地笑,“言轻了。应该是——嗯,用恨,憎恨来表达比较贴切。”
“你恨他?”Diana讶然。这话听来简直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恨,从何而来?
“若不是他,我父亲怎么会死?”杨逸文恨极,“我父亲自杀,蔡永健最脱不了干系!”
一气不歇地,将当年曲折全然倒出。
那是在他的心头缠绕了十年的故事。这故事,像魂灵儿一般依附了他十年,只是结局尚未写就。而今,便由他亲自来收尾。
“后来我调查过,你父亲根本没有向民间集过资,他一手布下骗局,还落井下石,让流言生生把我父亲逼死——”
“我不相信你的一面之词!”Diana打断他的话,“令尊和家父一向交情甚笃,我想一定是你误会了。或许是旁人的所作所为,后栽赃到我父亲身上也有可能。生意场上,被人陷害也常有。”
“是。我父亲就是在生意场上认识了蔡永健这个小人,才被陷害到家破人亡。你若不信我的话,回去问蔡永健!”
Diana霍地站起,他的话,像是叫她生受了一个耳光。她怎能让自己的父亲这样肆意被人侮辱?够了。她也有尊严。当下拿起皮包,离开。
“对了。烦你带一句话回去给蔡永健。”杨逸文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看她,“命中注定不该得的东西,早晚都得归还。”
Diana的背脊似乎一震,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可以猜到,他们父女现在正在对证呢。哈哈!”杨逸文将面前的一杯水一饮而尽。真痛快!
“蔡永健为何那样做?”
“我亦想知道答案,所以,我去找他。”
他站在蔡永健的面前,问了同样的问题。当初你那样做,是为什么?对一个朋友用那样卑劣的手段,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生存。”蔡永健对他的质问,并不感到意外。也许,他早就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债主永远比债户更容易记得这份亏欠。他既欠了他们,也该准备好偿付的一刻。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父亲?”
“在这个社会里,谁分得的羹多,谁也就容易成为他人的箭靶。倘若当年是他人处于你父亲这个位置,恐怕也逃不过同等命运。”
“但我父亲并未抢你生意。”杨逸文驳斥他,“别用这些话来糊弄我!”他不给对方摆迷魂阵的机会。任凭你怎么抵赖,我只坚定我的立场,对我耍花枪,门都没有!
蔡永健摇头,唉,这年轻人血气太盛,“他虽未与我有利益纠葛,可是他却使别人的生意受到威胁。自然界有食物链,商界也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个道理,你该明白。我其实也不过是他人砧板下的一片肉而已。”他说得很肺腑,“我也有弱妻幼女,我不是一个人,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家人永远是软肋。谁可以坐视不救?商战中,谁软弱寡断,谁便早死。他蔡永健,也不过只想谋一口饭吃而已。难道,这也不应该?
杨逸文似乎懂了。树大招风。当年他父亲那样发达,当然会招来嫉妒和不平。蔡永健只是一名替人渡河的小卒,真正的幕后者,并不是他。
“他是谁?”杨逸文按捺不住,他要知道,到底,谁才是那条“大鱼”。
“我只能对你说这些。不过,我想,你既然关注我这样久,不会想不到。”蔡永健缓缓道。
“我们之间还未结束!”
蔡永健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和一个老人对阵,有何意义?”
“怎么?你怯了?”杨逸文冷笑。
“不。我只是替你可惜,可惜你宝贵的时间,尽耗在我这样一个半截子入土的人身上。”
“过江的泥偶,自身难保。”他讥嘲,“我手上有份资料,想来会使证监会感兴趣。”
蔡永健默然。
“你捉住了他的辫子?”看杨逸文满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忍不住问。
“无奸不商。这些年他的家族生意中,不规矩之处,细究起来,多少难免。”
“那么,你预备怎么办?”
“我不会做那些下三烂的勾当,蔡永健竟然以为我是那种贪钱的人。我绝不走旁门左道。我和他只会在法庭上较力。”
“他也非等闲之辈。何况,他财力雄厚。”世上,再无一件武器比钱更厉害。真正噬人不见血。
“我也不是没人帮衬的。”杨逸文毫不担心。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早布好后援。
“那么,现在你知道那个幕后人是谁吗?”
他点头,“差不多已经确认。”
“那人近况如何?潦倒失意?”我猜测着。这结果也许最合他意。
“不。”他笑得怪异,“事业蒸蒸日上。”滑稽吧?世事总是不依你的逻辑走,故意地对你不起。
手中的茶已经冷了。正欲招手唤侍者过来添水,突然吃惊地发现,餐厅不知何时已经清冷下来。原来快到打烊时间。一餐饭,竟吃了那么久。远处,靠墙立着几个侍者,假作聊天,不时地把眼光瞟过来,暗中观察我们何时停箸。见我们放下杯碗,他们已作势要冲过来收拾残羹剩饭。
“走吧。”杨逸文也觉察到。
于是,我掏出钱包结账。早有眼尖的侍者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我可以听见他心底舒了口气,这一天,终于结束了。只待速速扫完地,便可回家去也。吃别人一口饭,也不容易。
“今天,我去圣约翰康复中心了。”出了门,我告诉杨逸文。
“哦?”
“一来是看看迎叶,二来也是为了完成你布置的作业。”
“什么作业?”他已然忘记。
“周美妍最想要的礼物。”
“是什么?”他停下脚步。
我看着他,想起了那幅画。画上的男子,正巧和眼前的这个人有着相似的样貌。那双眼睛,最是传神。
“她喜欢画漫画,你可知道?”
“——怎么?”
“有机会去看看她的画吧。”
留他在原地困惑不已,我已然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