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先前我还一直疑问呢,方子健那日与会时口口声声惧怕坐监,要董事会替他向廉署求情以期免罪,怎么几天后便主动认罪并把所有罪咎归责于己。”我终于明白。
“哎呀,那么刘明磊会不会去威胁Lee?”小满细想一下,失声道。旋即意识自己的莽撞,谨慎地看看周围。
“这倒不会吧。”Celina不疾不徐道,“万事都在衡量二字。有捷径可走,难道还去舍近求远?”
此间有深意。我和小满面面相窥,很迷惑,猜不透这里面暗藏的玄机。
“你指的是——”小满疑疑惑惑地开口。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Celina慢慢道来,“董事会不是操纵着董事任免权么。任用和罢免,全听凭他们定夺。”
“可是,董事会为什么要撤Lee的职呢?”小满自言自语道,“没理由。”
“何患无辞?”Celina瞥一眼她。
我和小满屏息聆听。
“刘明磊入董事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董事会一向对他的所作所为有诸多微辞,但也未见真正排挤之举,为什么?利益所趋而已。”
“既然有利可图,那又为何取消其董事决策权?”我不解。
“只怨刘明磊一贯刚愎自用,近来愈发得意忘形肆无忌惮,哪里还把董事会其他成员放在眼里?”
“所以董事会的决定也可视为积怨所致?”我解悟。
“这次证券倒卖事件,倒为董事会提供了一个借力打力的良机。但——”Celina轻蔑地笑道,“最后还是逃不了做了变色龙。为什么现在暧昧起来?只怪自己不争气,当初求财心切,落人把柄。”
正如蛇拿七寸,便动弹不得。为求平安,董事会难保不舍人为己。Lee只是一颗棋子。
“总之,Lee明智些,还是早走吧,何苦陷在这堆糊涂账里。”Celina微微摇头。
又谆谆告诫我和小满:
“我呢,反正是明年年初就离职了。这公司往后的日子,你们也别指望会一帆风顺,早替自己打算总不会错。”
“可是,可是——”小满慢吞吞道,“我还是觉得也许董事会不会这么轻率地决定让Lee走……”
她和公司的其他很多职员一样,单纯地依恋着由Lee主持整个局面的公司运行模式。是日积月累形成的习性。
Lee在公司不过四年,却也是让大家感觉生活安稳有保障的四年。也许是因为他坚持不裁员的政策,哪怕是市面萧条的情况下。仅就这一点,便赢得众人口碑。
Celina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一心一意地翻阅起报纸娱乐版来。
我和小满怅怅然地坐着。下午茶从来不似今次这般寡淡无味。桌上的英国锡兰茶已经冷却。小满最爱的芝士蛋糕也被冷落一旁。
思绪翻腾。那日,和Lee的对白,犹在耳边,字字清晰——
“假如某天,我离开公司,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Lee的眼神很复杂。云山雾罩的,看不穿他的心思。
“转工若是薪水高,我会考虑。”这是我的回答。
他可有过一丝失望?
“一珊,你很现实。”他微笑。
我于是也微笑。
看,我也可以把自己掩饰得很好。
只是,会不会和他一起走?会不会?人独独对自己无法欺骗。心里的答案,其实早已写得明明白白。
“该来的早晚都会来。”小满单手支撑下巴,怏怏道,“Lee若真的走了,公司随时都可能精兵简政,与其日日提心吊胆,倒不如早日自卷铺盖,反正是逃不了这个劫数。”
“杞人忧天——”我拖长音。
“一珊,你是不用愁的。真的。你有双保险。”小满叹气,“既有高层肯赏识,又有熟人做保山。”
“你也不用愁,将来嫁了人,便是得了长期靠山,以后哪里还用自己辛苦做事。”
“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小满牵牵嘴角。隔了半秒,眼睛乌溜溜一转,闪闪烁烁地问:
“倒忘记问你了,你和你那个‘普通朋友’现在进展如何?”
“哪个‘普通朋友’?”我明知故问。
“就是中秋节给你电话的那个啊,一珊,我的事情从来都不瞒你,你的事情我却一点不知情。还是不是朋友?”
“好吧。”我笑,“如果将来确定了,一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但,现在真的只是朋友。”
“他有没有向你表示什么?”小满积极提示,“比方——说和你相处很愉快之类的话?”
“没有。”仔细想一想,还真的是没有。也许他认为我们一见如故,所以不必用这些显得生分的外交辞令来衬场合之需?还是他根本无此意图?
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原本想说可是后来忘掉了。但,可能吗?律师的记性好过常人。这是他亲口吐露的。
才发现,对于杨逸文,他真正的心思,我是全然不了解的。
“也没有送你鲜花或者请你烛光晚餐或者——”小满无法置信。
“没有。”我微笑笑,“人家忙工作都来不及,哪有那份闲心?”
“奇怪的人。”小满百思不解,“他是做什么的?”
“律师。”招架不住小满的步步追询,“而且正面临重要讼事。”
“嗯,那倒有了合理解释,律师一般都比较理性,但是,你又不是他手里的卷宗,需要保持冷静态度来处理对待。”小满皱眉。
想一想,又道:“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单独约会你,照理也算是有戏。”
“其实,也不是单独,那天我们是四个人一起出游——”
“什么?四个人?”小满惊叫,“你们是组团参加香港中秋游吗?还有两个是谁?他的朋友?”
“一个是他的妹妹,另一个是——”斟酌一下,决定挑选这个称谓比较妥当,“他一个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关系很不错?”小满咀嚼着这几个字,“那么就是说这个朋友是女的了?一珊,你这个普通朋友做事也太古怪一点。又是家人又是至友的,拉拉杂杂扯上一堆人,他究竟在搅什么。”
“总之呢,”我回到之前未收尾的工作中去,“现在你是真的相信我没有故意瞒哄你吧。”
小满拍拍我的肩膀作结:
“这样也好,身心现时仍然自由。公司不是这个月月底要派你去英国吗,想想看,之前遇见的不过是本土的几株苗木,但很快你就要面对整片欧洲森林呢。绰绰有余的选择空间,哎呀,我都替你兴奋!”
“派赴英国的人员名单要过两天才公布呢,那时才能作准。”
“我的直觉不会出错,你就等着过几日我向你开出购物单来吧。”小满劲头十足,信心非凡。
“哗,你真懂得捉住机会假公济私。”我笑骂道。
“就当你提前送我结婚礼物。”小满乐滋滋地满足地走开了。
虽然心里早已明晰,这次去英国,是十有八九的事。但仍然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担此大任?我从不认为自己有随机应变急中生智转危为安的天赋,所以有些担心,万一临阵起突变,而自己一时又束手无良策,那可真真辜负了抬爱者的一片心。
Lee会对我的彷徨说些什么呢?
“我认识的何一珊,可不是那么不自信的。”他的话闪电般响彻耳际。
顿时豁然开朗。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明了了,释然了,轻松了。
能得识于心眼清明之人,亦属人生幸事吧。心上的包袱一旦释去,竟隐隐生出些盼望。或许,骨子里,是渴望面对挑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