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晚晴低下头,痴痴的瞧着手中的他,却蓦地用力,将泥再次压扁揉圆。
她不要他,她要冰儿,她想捏出一个小小的冰儿。可是,她不知道,她最爱的孩子现在究竟什么模样。记忆中,冰儿总是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时常挥舞着小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玉镯、蝴蝶结,抓住一切可以玩耍的东西,然后开心的笑,笑累了就乖巧的睡。段喻寒来杭州,会带冰儿一起来吧。
盛希贤见她默然,也不再说话,依然垂钓湖边。或许此刻,能不能钓到鱼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享受钓鱼的心境和过程。
千里之外的同一时刻,段喻寒正在牧场的马厩里,亲自给雪玉骢洗刷皮毛,时而亲昵的拍拍它的头,时而示意它活动一下腿脚。司马晚晴最爱的马,昂然而立,十分配合,安然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远处的红衣女孩看着一人一马相得相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公子,不知如画的外婆几时能来?”她焦急的问。
“你外婆三日前已病故。”段喻寒简单的告诉她事实。
江如画的眼圈顿时红了,“如画从今以后,就是个孤儿,再也无家可归?”她泫然欲泣的脸,恍惚间和许多日子前晚晴的脸依稀重合。那时,晚晴得知二哥的死讯,也是如此伤心难过。
刹那间有点迷惑,不可捉摸的情愫在段喻寒的胸臆间流动辗转,他几乎要伸手揽过她的肩。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晚晴的思念和渴望已渐渐要遮蔽他的理智。
但他终究克制了这冲动,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可以待在牧场。”他的言外之意是,她可以把牧场当成她的家?她有点惊愕的望着他,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就得到他的许诺。
段喻寒不再看她,依旧专心的和雪玉骢逗乐。江如画怔怔的站在那里,看他清雅绝伦的侧影,竟不知不觉有些痴了。
“主上,”匆匆而来的封三似是有事禀告,见了一旁的女孩,欲言又止。
江如画乖巧的告辞,封三这才继续,“依主上吩咐,长安分号已派人查明,传书过来。”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江如画,年十四,长安西郊江家村人氏。父江平,江家村教书为生,母廖氏。去年九月,长安西郊霍乱肆虐,江家村所有人等均病故。江如画因寄居八十里外的廖家村外婆家,得以幸存。父母亡故后,与外婆相依为命,因外婆病重,自愿卖身二十两,给外婆治病。上个月初一,被胡执事手下发现,训导数日,才送到牧场。另,查长安西郊户籍簿中,确有江如画其人。”
目光迅速扫了一遍,段喻寒放下手中的毛刷,唇角渐渐弯成优美的弧线。
如他所料,江如画的身世来历很清白。霍乱,所以父母双亡。外婆病重,所以卖身,被买到牧场。而如画口中唯一的亲人,也在赶来牧场的路上病故。一切都很自然很完美,世间的天灾人祸,本就造就了许多孤儿。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江如画,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人间!死无对证!不折不扣的孤儿,是最容易隐藏身份的安排啊!
或许,世上真有江如画其人,只是那人未必是今日在牧场的这个吧。
烈云牧场的江如画,喜欢用茉莉花香的发油,喜欢骑马,喜欢穿艳红如火的衣衫,不喜欢衣服熏香……天下间,有人和晚晴的容貌九成九相似已属十分难得,这人居然还和晚晴有许多相同的习惯和爱好。这是自然的天意,还是刻意的人为?
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不曾相信,不相信上天会对自己如此厚爱,制造这样的迹。可明明感到她有接近自己的企图,还是为了那“似”,破天荒的留下她。
这份似,总让他有些疑惑。牧场中人见了如画的模样,有许多传言,甚至说她是山间狐狸精变化而成,来吸人精元,取人性命的。这种怪之谈,他素来不信。他只是疑惑,是谁培养出一个似晚晴的人。
江如画,是胡天的人发现并送来的,这让他很疑心。她是胡天刻意教出来的?胡天也是晚晴的仇人,当年更曾用玄冰之毒害得晚晴险些丧命。胡天的心思,应该是主上彻底忘了晚晴,有了新欢,晚晴永远不回来,他才能安心自在的好好享受生活吧。
可是,这半个月来,对江如画观察得越多、越细,他心中就越否定对胡天的猜测。如画照镜子时,会和晚晴一样随意瞥几眼就算完事;如画倔强不服输时,会和晚晴一样轻咬下唇;如画害怕时,会和晚晴一样直视对方,决不退缩,只有长睫轻颤,泄漏内心的恐惧。
晚晴习惯的这些小动作,不是胡天能熟知牢记的。那么是谁?如画是谁调教出来的?
或许,这世上,只有三人能重现十四岁的晚晴——他,舅舅,和晚晴自己。
他和舅舅自然不会这么做,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是晚晴。一念及此,段喻寒忍不住抚弄着雪玉骢的背,好像借此能感受到司马晚晴昔日纵情驰骋时的体温。
如果这女孩真是晚晴一手安排的,他会十分高兴。这样,至少找晚晴有了些线索。
只是,他不得不谨慎从事,还要证实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有太多的人觊觎烈云牧场的财富权势,想走近他身边的人实在太多。
“她没有和牧场任何人有过异常接触,除了那夜意图出牧场,夜间不曾有异动。依属下之见,应该没问题。”封三以为主上对江如画身世的调查,是意图纳宠的前兆。在他,也希望司马晚晴彻底从段喻寒心头消失啊。
段喻寒不置可否的笑了,看来江如画唯一的目的,就是接近自己。晚晴要报复,尽管来吧,他已经等她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