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邵树德收拾心情,问道。
“阿爷请看。”邵观诚摸出一份奏疏,递了上去。
邵树德仔细看着。
邵观诚悄悄打量殿中的装饰、陈设,待看到几件明显带有异域风情的金器时,来了兴趣,似乎在认真研究这些金器的艺术风格及其源流。
“哚哚!”邵树德轻敲了几下御案。
邵观诚立刻坐直身子,脸色一肃。
“孩子都满地跑了,还这般惫懒。”邵树德一边看奏疏,一边说道:“伱素来工于财计,朝廷打算改革田税上供比例,你觉得如何?”
“现在改,可。往后改,难。”邵观诚说道。
邵树德抬起头来,问道:“说说原因。”
“阿爷可知淮南、江南富商喜欢买地?”邵观诚问道。
邵树德嗯了一声,说道:“近几年,江南茶商买地申状明显增多,官府批了不少,有的买卖,还不小,动辄上百亩。”
中国的土地所有制,在北朝时进入了一个异的状态。
北魏孝文帝那会,给天下百姓授田——女人也可以授田,男女在这件事上,地位平等。
得到授田的百姓需要承担赋税,一种用粮食缴纳,曰“租”,一种用布匹缴纳,曰“调”。
百姓死后,田地被追回,另行分配给其他人,这种田地被称为“露田”,在唐代叫做“口分田”。
慢慢地,百姓自己也可以保留一部分田地,主要是宅园。顾名思义,宅基地是私有的,宅基地一般还附有果园、桑园,用来产出经济作物,如水果、木材、丝绸等,这也是私有的,被统称为“宅园”。
从制度上来说,与后世中国大同小异。
北魏时期,耕地(露田)属于官府,后世属于村集体。
北魏时期,宅园私有,后世宅基地、自留地也是私有。
不得不说,中国历史太长了,很多制度都能在故纸堆中找到答案。
唐代一开始也是这种制度,比如有口分田、永业田,口分田占大头国有,永业田是小头,私有,宅园同样私有。
永业田交易需要朝廷批准,宅园民间自己就可以交易,无需批准。
但这种土地制度,执行到武则天时期,基本趋于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对土地私有权的确认。为了抑制兼并,武周出台法令,规定土地买卖需到官府备案并且批准。
艰难以后,随着两税法的推出,朝廷基本已经放弃了对土地兼并的抑制。
不过,唐朝并不是亡于土地兼并,甚至后继的宋朝,也并非亡于土地兼并。
两税法的推出,针对一户持有的土地数量征税,令朝廷的财政能够维持。
土地多的多交税,土地少的少交税,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土地兼并的热情,事实上直到唐末,都没有什么超级大地主出现。
夏朝在土地政策上承前制,只不过强调了一下,土地买卖需要官府批准,否则不作数。且因为战乱以及一百五十年藩镇割据等因素,土地相对平均,大地主的数量比起唐末,甚至还少了很多。
如今也没太多人有兴趣投资土地,因为找不到足够的人来耕种。
但江南或许是个例外。
“你有什么想法?”邵树德问道。
“田地分上中下三等,上田、中田、下田的税率并不一样,儿觉得,是不是可以在土地数量上效仿此事,执行不同的税率?”邵观诚问道。
邵树德沉默了一会,道:“让你少去勾栏听曲,多下乡走走,你偏不听。累进税都能想出来,你这是嫌天下太安稳了啊。此策不好,别乱来。”
邵观诚一窒。
邵树德放下奏疏,耐心地向他解释:“帝王伟力在于集众。一旦众叛亲离,与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朕是有足够的威望,有时候可以欺压百姓,打压将官,但凡事都有个限度。欺压一次无所谓,两次、三次甚至五次、十次,或许都没事,但第十一次,可能就出问题了。朕大力移民,已经让很多人心怀不满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行此操切之事。”
他的话很明白。
他是个威望卓著的开国君主,任性的能力比绝大部分帝王都强,而且强很多。但终究有个极限,他也不知道极限在哪里,但最好不要去试。
“田税就这样了。”他说道:“不过你提供的消息也有帮助,最近几年,江南买地申状确实增多了,朕会下旨给淮南、江东、江西诸道,让他们收紧一些,暂缓批准。”
“还是说回你的老本行吧。”邵树德说道:“过去一年,关税执行得如何?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自朝廷下令将泊脚、进献、收市等合并入关税后,同光四年南北诸市舶司共收取关税2万缗。”邵观诚说道。
这个二百余万是全国诸市舶司的总关税收入,比起之前三十多万翻了好几倍。究其原因,还是邵树德主动割肉了。
他做出表率,把海商进献给皇帝私人的“进奉”拿出来,合并进关税。即海商们不需要再进奉了,多交税即可。
收市制度也废除了,朝廷不再低价强买海商的货物,而是估算了往年这方面的收入,折算进关税,提高一点税率,填补本项收入。
这是正规化管理,比之前那种索要“进奉”及强买强卖好多了,且钱全部进了国库。
海商没有损失,邵树德和市舶司官员们利益受损,朝廷受益——市舶司官员明面上没有进奉,但实际上么,邵树德怀疑他们从海商那里收到的进奉,很可能比自己还多,于是干脆废除,虽然官员多半还会私下里索要。
“除陌钱呢?”邵树德又问道。
“一百万银元。”邵观诚答道。
“新钱还是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