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鲁、储慎平一左一右,原本垂在下面的手已经提了起来。
老者看了他们一眼,苦笑道:“别摸刀哩,小老儿懂规矩,不会冲撞了贵人。”
邵树德哈哈大笑,问道:“杖翁也摸过刀?”
“摸了半辈子,还去外镇杀过人,都是陈年往事了。”老人摇了摇头,似是不想提以前的破事,只提醒道:“前阵子外间乱糟糟,到处杀人。不少后生偷了家里的弓刀,就跑啦。后来跑回来一些,没回来的那些,也不知死了还是怎么。小老儿只想提醒贵人一句,外面不太平,散落山林的亡命徒不少,还是要多多留意。”
邵树德沉默。
陈诚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上前问道:“杖翁可知我等亦来自关西?”
“听口音就知道啦。”老人说道:“能在幽州当官的,又不是本地口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河南人就是关西人。”
“你们恨不恨关西人?”陈诚问道。
老者不太想答这个问题,支支吾吾。
“杖翁是个实诚人。”邵树德已经知道答案了,吩咐随从拿来一匹绢,送给老者。
老者千恩万谢离去。
“其实已经不错了。”邵树德突然一笑,道:“李克用镇压了好几回叛乱,不知道多少燕地刺头被晋兵杀了。如今剩下来的,也就那么回事,不足为虑。再者,咱们在这打仗,把乡间弄得乱七八糟,一家人衣食无着,还不许人家恨啊?”
最有反骨、行动力又强的燕人,已经在此起彼伏的反晋叛乱中损失殆尽了。大夏王师入幽州,如果不是非要编户齐民,叛乱都不会有几起。
李克用、邵树德这对义兄弟接力整治幽州,其所作所为,其实与历史上的五代王朝的进程差不多。先消灭明面上的割据军队,再通过镇压叛乱消灭潜在的造反势力,最后武力护航,深入掌控县乡,一步步将野了一百多年的藩镇驯服,扭转割据的风气,消灭割据的土壤,大一统的光辉再度笼罩全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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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进入樊村之后,邵树德居然看到了几户正在侍弄庄稼的农人。上前交谈之后,才知道他们来自关西。
“绥州龙泉县的?”听到这些移民的来源时,邵树德感到很亲切。
绥州是他得到的第一块地盘,他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那时候的绥州还很穷困,甚至整个夏绥银宥都非常穷困,但驻守了不成比例的军队,全靠长安朝廷协饷。他离开绥州,进入更广阔的舞台之后,带走了大量的军队,同时开启了农业改革,使得绥州百姓负担减轻,收入增加,大大喘了一口气。
绥州,其实是整个关北的缩影。
新的农业生产模式,带来了更高的食物产量。党项的顺服,带来了安定的秩序。二十多年过去了,关北竟然可以对外输出移民了。
很好,非常好,邵树德觉得自己二十年的努力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关北脆弱的生态,不适宜过于稠密的人口,对外输出移民,本就是应有之义。
“官人,樊村来了十六户,都是龙泉县的。”农人说道:“最多的上过四次阵,少的也有一两次。”
“你上过阵?”邵树德惊讶道。
“就上过一次,跟着氏都头打云州。”农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上过阵的,不给出来。”
“你等都是自愿应募的?”邵树德问道。
“是。”说到这里,农人也有些情绪低落:“当年圣人还没离开关北时,说不让分家。家里的地,都给兄长了。县里也没什么荒地了,只能出来讨生活。”
什么?我还说过这话?邵树德懵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即便说过,也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言,没想到被底下人执行下来了。草,让你们干别的活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执行力这么强啊?
按这人的说法,绥州的土地资源早已到了极限,甚至已经超过极限,将很多不适宜开发的土地也开发了出来,对生态造成破坏了。
一家一户的土地,全给长子一人继承了。其他儿子要想生活,在土地潜力耗尽的情况下,除了对外移民,别无他法。
“来幽州之后,县里给了多少地?”邵树德又问道。
“托了圣人的福,有田四十二亩,宅园五亩。”农人回道。
“还不错,可曾连成片?”
“连成片了。”
“村中可有公地?”
“那片水淀旁就是,听说年年发水,没人愿耕种,就弄成公地了。村子北面还有个小土塬,也被划成了公地。”
“租给你们的牛羊到了没?”
“七日前发了九只羊,昨日来了一头牛。一看就是草原上的肉牛,脾气大得很。而今却乏耕牛。”
“可缺农具?”
“缺。不过咱们这十几户有一些,轮着用,还能凑合。”
“田里在种什么?”
“绿豆。落雪前收一点是一点。”
“好。”邵树德听完,心中还算满意。
樊村这十六户绥州移民,第一年的口粮是由官府提供的,第二年减半供给,第三年象征性给一点,第四年才会取消补贴。
比起逃荒的幽州本地人,他们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境遇却是好多了。
“不怕燕人抢你们的粮么?”邵树德笑着问道。
“时有官府巡兵过路,没甚大事。”农人也笑了,说道:“再者,樊村这里也不是家家无粮,断了炊的还是少。咱们这十六户都上过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