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赫连铎应是败了,听闻遁去草原,不知所终。不妨允了此事,河东年年上供不辍,克用又很忠心,不能寒了其心。”韦昭度建议道。
圣人问这事的目的很显然不是这个。只见他纠结了会,突然问道:“克用与树德,会不会就此互相攻杀?”
“陛下,克用已自云、蔚二州东出,攻幽州去了。树德大肆集结人马,屯于渭北,不像是要攻河东的样子。”韦昭度回道。
“树德在渭北意欲何为?”
“回陛下,似乎在讲武田猎。”
“他一介藩臣,有何资格讲武田猎?”圣人脸上怒气一闪,随后又无奈地一叹:“既打不起来,也没甚意思。”
韦昭度有些无奈。做天子的,怎么终日希望自己的藩臣打起来呢?
“幽州将士请授李匡筹为卢龙节度使。”韦昭度说完,崔昭纬清了清嗓子,道:“李匡筹献绢五十万匹、钱二十万缗、金银器千件,已派军士押运上路,送往长安。陛下不妨许之,以济国用。”
一般兵变上台的“留后”,朝廷都会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更何况李匡筹知情识趣,还愿意进献财货,那就更没必要拦着人家了。
“匡威何在?”圣人突然问道。
“不知。”韦、崔二人有些汗颜,朝廷打探消息的门路,远没有各路藩镇多,除非地方上主动上表章,一般得到的都是滞后的消息。
事实上目前李匡威有家难回,滞留在了成德。
他曾经率军火速返回,但军士们士气低落,不断有人叛逃回幽州。带着仅剩下的一部分人马走到博野时,被李匡筹派来的大军击败,狼狈蹿回镇州。至此,大部分幽州军人都归顺李匡筹了,匡威身边不过数千兵马,皆亲信党羽,寄人篱下。
他已经派遣使者前往长安,打算入朝为官,只不过朝廷目前还未得到消息罢了。
“陛下,匡威多半回不去幽州了,或可令其入朝,以增禁军实力。”崔昭纬建议道:“玉山都三千余徐镇将校子弟,战力强横,明显高出其他都一大截。若匡威入朝,再带来幽燕精兵,则更是如虎添翼。”
“然长安百姓对幽州兵的看法很坏,或不愿其入朝。”圣人担忧道。
当年安史之乱就以幽州兵为主,建中年间朱泚之乱,从幽州开来的五千防秋兵也非常活跃,长安百姓不待见他们,实属寻常。
“陛下勿忧。”崔昭纬胸有成竹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关中兵力强盛,燕兵来了,怕是也不敢造次。”
这就是邵大帅的功劳了。他几乎就是关中的保护,护食得很。京兆府被其势力包围着,固然憋屈,但也规避了很多外界风险不是?
“那便遣使与匡威接触。若其愿意入朝,清贵显位少不了他。”
“陛下圣明。”三位宰相齐声贺道。
“接下来是科考之事……”
朝廷的“过家家”是忙碌的,而邵大帅在同州却比较清闲。
张彦球所统之振武军从夏州南下,前阵子刚刚抵达同州。
经略军还在加快行军速度,预计还要一些时日方能抵达。
而随着局势的变化,现在知道下一阶段攻略重点和细节的夏军将领也越来越多。
大家最关心的,还是何时发动!
“张将军,此番若东进成功,离河东就越来越近了。”兴德宫之内,邵树德摆了个小宴,请张彦球喝酒。
“晋阳旧事,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张彦球端起酒杯,久久不饮:“窦瀚、邓虔、崔季康、李侃、康传圭、张锴、郭朏、苏弘珍、贺公雅,呵呵,记忆犹新啊。”
邵树德也有些感慨。
去河东,他挖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去的时候,身边只有五十个朝夕相处的兄弟,回来时已经是铁林军四千众。
杨行密的经历和他较为类似。
邵父是丰州军士,杨父是庐州农民,还幼年丧父,成长过程中吃尽苦头,后来干脆去做盗匪,还被官府抓了。
杨某人气运旺啊,本来要斩首的,主角光环发作,居然被刺史赦免了,还当上了州兵队正,到灵州防秋。
邵大帅起家时是队正,杨行密也是队正,何其相似也。
朱全忠比他俩还惨。父亲朱诚死后,在萧县刘崇家里寄人篱下,母亲当佣人,三兄弟当小厮。后来与朱二一起投奔巢军,朱二攻广州时死于矢石,朱三则当上了队正,手下有八十人,慢慢发迹。
他们三个是与众不同的,与李克用这种节度使之子大不一样。
“昔年我差点就跟着丘监军去河中。”邵树德笑道:“惜未能如愿,今复来,可能去河中府坐上一坐?”
张彦球大笑:“大帅昔时若去河中,必出不了头。王重荣出身河东王氏,世为军校,其父王纵为河中镇骑将,从石雄大破回鹘乌介可汗,又娶了石氏之女,官至盐州刺史。重荣、重盈一入军便是队正,勇冠三军,武艺绝伦。重荣能当上河中马步都虞候,大帅你花费他两倍精力都不行。不如从无到有自己拉一支部队,五十人时自己当队正,数百人时当副将,数千人时当军使,不用看他人眼色,论资排辈升迁,身边还尽是老兄弟,指挥起来得心应手,不比重荣在河中军里舒坦?”
靠家世在老藩镇里出头,还是白手起家发迹,究竟哪个好,很难有定论。
前者升官快,有时一个兵变就能当上节度使,但利益关系复杂,实际掣肘很多,这个节度使是镇内大大小小的军头们推举出来的,你不过是个利益代言人。
后者需要机遇。杨行密遇到了庐州混乱的局势,杀官造反,然后得高骈赏识,提拔为庐州刺史。邵树德遇到了讨李国昌父子,朝廷特别大方,加封了一大批将校,还走通了宦官的路子,当上绥州刺史。朱全忠投降朝廷后,手下的兵被王重荣吞并,只留了五百人,但他会做人,给太监行贿,向文官拍马屁,得授宣武节度使,但一开始其实也就两个州,镇内还一大批看他不顺眼的老宣武军将校。
起家都不容易!
不过还是得感谢这个时代。在其他朝代末年,像他们这种底层,除非去义军,不然是很难出头的。
武夫跋扈的年代,就要多了。
“王重盈昔年也是一员猛将,而今不过五十余岁,就卧于病榻,惜哉。”邵树德叹道:“时不我待。年已三十有六,还有几年可拼搏?今岁,定要拿下河中。”
藩镇割据,武夫跋扈,能让草根出头,但相对应的,到处都是敢打敢拼的人,打起来何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