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一场便知道爷爷们的厉害了!”全副武装的卢怀忠分外见不得折嗣伦嚣张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挑衅。
折嗣伦失笑,没理卢怀忠这等浑人,不过也对天德军的士气有了新的了解。怪不得能击败薛志勤数千人马呢,确实有那么几分敢战善战的勇气。
“丘使君,末将麟州团练使折嗣伦,奉朝廷诏令,前往河东剿贼平乱。不意在此相遇,使君可是欲迎李观察使回岚州?”折嗣伦翻身而下,将缰绳扔给亲兵后,上前抱拳道。
“折将军,河东局势,一言难尽。今得将军臂助,可谓喜不自胜。”丘维道回礼道:“只是不知,接下来折将军欲往何处?”
“自是前去平定岚石之乱。”折嗣伦理所当然道。
丘维道闻言心里一惊。在他看来,岢岚乱军分散各处,劫掠乡里,已经失去了作为军队最基本的组织度和士气。而今推了两个十将打头,内部还搞分裂,天德军有数千人,平定起来并不难。这本是白捡的功劳,结果居然也有人过来要横插一脚?折家军搞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捡便宜,让人难受得紧。
不过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得折将军相助,岚、石百姓之幸事也。本使欲前往合河县面见李观察,折将军欲同往乎?”
“也好。”折嗣伦点了点头,道:“可是现在便走?”
“自然。”丘维道答道,随后便吩咐邵树德:“邵副将,集结军士,护卫好车驾,这便动身吧。”
“遵命!”邵树德行礼,然后转身安排去了。
折嗣伦看了眼这个低级小军官,对他的治军能力还是有点赞许的,别的不说,这士气就很高昂嘛。看样子也上过阵,见过血,不错不错,不比他以前常见的夏州兵差,当然离折家军还是有那么点距离的,至少折嗣伦是这么认为的。
合河县城在合河关以南35里,不算远。如果今天抓紧点的话,应该能在入夜前渡过蔚汾河,抵达县城。折嗣伦安排部将在合河津接应剩余人马,自己带着已渡河的千余人,与丘维道的部属一起,浩浩荡荡往县城而去。
申时,大队人马刚刚渡过蔚汾河,合河县那边便有侦骑而至,待问明情况后,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们县里不过数百兵,还都是战斗力不咋样的二流部队,面对岚州当之无愧的主力岢岚军,打心底里感到害怕,生怕他们攻来。现在好了,天德军、麟州军相继而至,岚、石兵乱指日而定,大伙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合河县内惊惶不安的李劭闻听侦骑回报后,同样喜不自胜,亲至渡口迎接,然后又把着丘维道、折嗣伦二人的手,一起回到了县衙治酒。
“丘监军,本使这观察使做得没甚意思啊。崔大帅授我以重任,节制岚、石二州各军,整备器械、粮草,挡贼南下之路。不意岢岚军乱,贾敬嗣被杀,赏赐不能平,本使也狼狈出奔,简直斯文扫地。罪过,罪过啊!”县衙内,李劭喝了几口酒,脸色有些涨红,一肚子苦水开始往外倒:“这些个武夫,贪财枉法,目中无人,朝廷依仗他们对抗叛军,可谓缘木求鱼。唉,不说了,喝酒!反正今遭已现了大丑,改日便回晋阳领罪,让招讨使另选贤能吧。”
“李观察何必如此灰心。岚州兵乱,这是谁也没想到的,算得什么大事?待回到晋阳,定有转圜容情之机,君勿忧也。”丘维道在一旁劝解道。因为折嗣伦及数位观察使僚佐在席,有些话他也不好细说。这李劭在晋阳的根脚可不浅,并不仅仅只是攀上了崔季康,可能还有其他很多不为人知的关系,丘维道也不是很能看得透。
折嗣伦作为武将,在一旁听得略有些尴尬。文官与监军吐槽兵乱,他能说什么?还不如默默喝酒。
“而今天德军既已南下,平灭乱军当不是问题。不过敢问丘监军,今后岚、石二州如何个守法?大同叛军骁勇善战,一旦南下,若无得力之军戍守,二州九县之地怕是要生灵涂炭啊。郝都将就没什么想法?”李劭看似有些醉眼朦胧,不过说出的话却直指核心,让丘维道也不得不细细思之。
事实上他最近也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丰州太小了,也太穷了,以前可能还觉得没什么,不过在进入河东地界后,跟着天德军捞取了点功劳,他的心思便如野草般长了出来。谁不想监军大镇、雄镇?谁愿意窝在一个穷困偏僻,还随时可能被人攻灭的弱藩小镇?
河东是不可能了,自己的人脉还没那样强劲。丘维道瞄准的目标是监军刚刚被杀的振武军,以及现监军即将告老回京的夏绥镇。本来大同军似乎也可以,但考虑到当地有很强的沙陀势力,即便这次李国昌父子败了,未来也难免再出事,连累他这个监军小命不保,故不考虑。振武、夏绥,是最合适的,尤其是后者。
当然最近干爹给他来信,说河中镇去年兵乱,监军被杀。该镇辖河中府(原蒲州)、晋州、绛州、慈州和隰(x)州,户口众多,较为富庶,兼有盐池之利,似乎也可以争取一下。
不过河中是大镇,虽不如河东,可也比振武、夏绥要强,非立下大功不能为也,这可就要天德军给力点了。
郝振威,丘维道相信他是有野心的。可能他原本还想争一争天德军防御史的大位,但经历了过去的大半年后,丘维道不相信他眼皮子还那么浅,仍盯着丰州这个不过一州二县之地的小藩。周边各个方镇,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比天德军强?
在这一点上,他俩其实是有共同利益的,完全可以合作嘛。郝振威负责带好兵打好仗,他丘监军负责钻营,打通行营乃至京城的关系,大家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基于这个思路,李劭这人就得抓紧了。他在行营内的职位不低,握有实权,即便这次因为岢岚军乱吃了挂落,但丘维道判断,没什么大事,他依然能活跃在行营之内。
另外一点,他与崔季康关系不错,虽然崔大帅眼看着要给静乐县之败背锅了,但只要一天没走,那他一天就是招讨使,各种公文往来都要他点头,比如给朝廷奏捷的文书——武夫们拼却性命流血厮杀,可不能因为官面上没打通关节,而把这些功劳都付诸流水了!
“李观察果真慧眼如炬,郝都将的意思呢,想在岚、石二州就食。天德军是能战的,有这支强军在,李国昌父子当讨不到便宜。”丘维道也不讳言,直接和盘托出,反正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猜得到天德军的想法,不就是要一个稳固的后勤基地嘛。
折嗣伦听到这里,眉头一扬。他是麟州团练使,手底下的兵严格来说并不是朝廷正规军,而是所谓的土团乡夫。不过就他个人而言,对儿郎们的战斗力还是相当自傲的,觉得不比很多经制军队差,比如那丢人现眼的遮虏军、岢岚军什么的。
天德军强不强,他没亲眼见识过,想来是有点水平的,至于能否与折家军媲美,他不这么认为。不过他也不是雏儿了,当着酒桌上诸人的面,并不会加以反驳,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一席人吃了半个晚上的酒,以李、丘、折三人为主,其他人都是陪衬。值此兵荒马乱之际,不知道多少人食不果腹呢,但居于高位的人却能珍馐美食随便享用,这让在县衙外等了小半个晚上的邵树德极为感慨。
有了折家军相助,平定岚、石二州的兵乱,顺带守住这边应该不成问题。但当地百姓的境遇得到改善了吗?可能未必。这狗日的世道啊,几乎把全天下的人都裹挟了进去,所有人都在挣扎,都身不由己。平静、安稳的生活,真的就那么难以企及吗?
第037章 秋风扫落叶
面见观察使李劭后,一行人又等了一天,直到合河津那边的麟州兵全部渡河完毕,这才整军离开了合河县城,沿着蔚汾河谷前进,目标则是岚州理所宜芳县。
合河县向东70里,有一座关城,曰蔚汾关。此关依山傍河,地势险要,前隋时就驻有兵马,本朝屡置屡废,但仍有千余兵力守卫,主要是来自岚州各县的镇兵。
这样一座关城,正常情况下并不好打,不过在岚州兵乱,大部分镇兵都逃散一空的情况下,攻起来就太方便了,可以说是兵不血刃——邵树德只射了一箭,将一名破口大骂的乱兵给送进了地府,其余不多的守军基本就降了。
邵树德一点也不客气,他点了点关城内跪满一地的降兵,大概有七八十人的样子,剔除年龄过大或过小的,剩下全部收了,并入自己部伍。折嗣伦对此熟视无睹,他对这些散兵游勇没啥兴趣,倒是对邵树德的箭术大为赞叹。
河东观察使李劭见了也连连称赞,直呼“邵副将勇”,差点就把自己在合河县一带收拢的几百人也交给他来带,不过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身边没点兵,万一有事,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过了蔚汾关,离岚州城(即宜芳县)还有约0里,有官道直通,并不难走。一路上他们还碰到了不少乱兵,邵树德直接下令将其强编入伍,不从的当场剿杀。说实话,乱兵们发泄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脑子清醒的都知道这时候再不见好就收,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基本上都很顺从,没做太多抵抗。
三月初四,他们这行人离岚州城只有一天距离,而此时乱兵也越来越多,且多半色慌张,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抓了几人一审,原来天德军前些日子进攻岚州,围城数日之后将其攻破。乱军十将金直战死,余众散得到处都是,基本不成气候了。
此时邵树德一点手头人数,发现已经有了十二个队整整六百人,就连蔡松阳的亲兵队也超过了三十人,比起上个月出发时翻了一倍还不止。
军队人数膨胀了,但隐忧也渐渐产生。里面混入了太多的乱兵,这些人的习气不太好,渐渐影响到了原本的老部下,特别是当他们绘声绘色地讲了如何劫掠的“痛快事”之后,其他人也有点蠢蠢欲动的感觉。
若不是目前担任火长、队正的都是原本老人的话,邵树德怀疑自己会失去对这支部队的控制力,他们又会成为一支新的会裹挟上官、会哗变邀赏的乱军。
整顿刻不容缓!这是邵树德下意识的念头。不过现在还不是机会,等回到岚州城之后再想办法。他不需要不听话的危险分子,这些人打仗虽勇,但欲壑难填,胆大包天,一不如意就杀将闹事,要之何用?
郝振威此时就在岚州,看样子住得挺舒服,也不打算动弹了。三月初五,在听闻河东观察使李劭抵达后,他还是整理了下仪容,亲自出门迎接。
这就是会做人,小镇弱藩出身嘛,对朝廷比较敬畏,害怕自己的功绩被行营的那帮耍笔杆子的文官给“漂没”了。
老子还要换个大镇当节帅呢,此番征讨李国昌父子,空出来的位置可太多了,光昭义一镇,依次就死了曹翔、李钧两位节帅。前阵子闹过兵乱的河中镇,未来要平灭的大同镇,节度使大位空缺的振武军,以及不遵朝廷号令,推三阻四的夏绥镇,都是不错的选择。
李劭、崔季康,虽然看着狼狈无比,随时要被朝廷申饬乃至罢职,但在他们走人之前,该做的场面还是要有的。场面人,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