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安静下来,千儿心想这丫头难道又赌气走了?正心不宁地胡思乱想之间,又传来‘咚咚咚’三击敲门声,这次敲得比刚才大声了一些,千儿相应不理。
此后大约每过一盏热茶的功夫,门上就会被‘咚咚咚’地连敲三下,显得很有规律。
通常性格越是古怪的女孩儿,也就愈发倔强,她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则谁也拦不住,往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千儿此时反而志得意满起来,心中笃定得很,暗自发狠道:“这个倔头倔脑的死丫头,我看你能在外面站多久!这次不好好教训你一下,我就不姓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动辄便跟我耍小性子!”
可千儿何曾知道,女人改变男人容易,男人要想改造一个女人的性格,简直是难如登天!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别说改造了,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真正了解女人的心思?……
大约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千儿肚子里开始‘咕咕’直叫,早饭后直到现在天已黄昏,他还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委实有些饿了。他正犹豫着,自己是否该上街去讨些残羹剩饭来吃?门突然被敲得‘咣……咣……咣’三声巨响!看来倔强的小雨终于发怒了!
千儿此时与其说是仍在生气,还不如说是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问题,再说能把这死丫头给激怒也颇有快感!此时此刻,他倒很想看看这丫头怒发冲冠的模样。
千儿终于起身打开了门,作出一付凶相,用手势比划出骂人的哑语道:“死丫头,你想把门给拆了么?敲得这么重!”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还算清秀,却一贯古井无波的脸庞。见门打开,小雨也没说什么,低头走进屋里,在床边坐下,似乎也懒得看千儿一眼。这可不是此时正浮现于千儿脑海之中,她那付怒发冲冠的模样!
千儿走到小雨身边,有些不耐烦地用哑语问道:“你找我一下午,到底有什么事?”
小雨仍未说话,扬手扔给他一包东西。千儿打开一看,见里面有一张大饼,半只扒鸡,闻起来香喷喷地,撩人食欲。千儿倒也不客气,一边张口大嚼起来,一边用哑语问道:“今日哪户人家如此好心,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施舍给你?你也吃一点……”
说着扯下鸡腿递给小雨。
小雨摇了摇头,用哑语说道:“我不饿。”
千儿心道:“现在你丫终于肯开‘手’说话了吧?哼哼,跟我斗,你还嫩点儿!”
却扬手打出哑语道:“怎么?不生我气啦?”
小雨轻轻地挥动纤纤素手,回答道:“我早就没生你的气了,不然还会去给你讨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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渑池城东,一条身材修长秀美、白纱蒙面的女子踽踽独行,缓缓地走进了东城门。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她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显得跟乞丐也相差不多。虽白纱蒙面,看不见她的娇容,但从她那疲惫不堪的姿态,仍可看出她是多么地憔悴!
这个女子,正是北风!
自千儿被劫走之后,已经整整四十五天了,北风和她手下这支护卫千儿狩猎的精卫队,一直未曾返回济南府。北风对夫人的了解无人能及,即便千儿也比不上。她心知自己若是回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自己犯下如此大错,回去后夫人若是严厉处置自己,多半有些于心不忍。但罗刹门一向纪律严明,精卫队更是一支律法森严的铁军,自己身为统领,更是大家的榜样,夫人若是不杀一儆百,今后何以服众?夫人一向御下极严,自不愿做出违反原则之事。
此时在北风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功赎罪,尽快救回千儿,这样回去后无论是对夫人,还是对罗刹门人众都有个交代。何况北风本身,心里何尝又平静过一刻?她对千儿的关心和牵挂,并不亚于慕容紫烟,自然希望出现迹,早些找到他的踪迹。
这些天来,她饱尝煎熬、眼泪、无奈和撕心裂肺等诸般滋味,蒙面白纱之下,倾国倾城的容颜之上,此刻显得憔悴不堪,满身风尘,衣裙脏了也不洗,甚至不愿换下,她似乎是想用这种法子来折磨自己。她没要任何属下跟随,而是让她们四散开来,分头寻找线索,若有发现则用信鸽传递讯息。她自己则如同一位普通少女满大街找人一般,独自走遍了沂蒙山区各个城镇、街道和乡村,希望上天出现迹,让她能发现千儿的一些蛛丝马迹。
在得知华山之巅的人质交换行动之后,她便匆匆来到千儿最后失踪的地方——渑池,希望在此地能有所发现。然而,二十四天匆匆过去,北风和她手下那一百名经过改扮的精卫队员,找遍了渑池城里的每条街道和小巷,包括城外三十里范围内的乡村,仍然是一无所获!
今天,北风在郊外仍找不到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又重新返回城内。她这种锲而不舍的性格,注定她绝不会轻易放弃希望!既然千儿的线索是在此地中断,那么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下,她是不会离开的。
她沿着东街一路走向悦宾楼客栈,来到观月楼楼上,在卧室、雅厅、两间厢房和观月台上流连忘返。北风刚到此地便将观月楼包下了,在这里已不知流连过多少天、多少次?似乎是想追寻千儿曾经留下的痕迹。这儿也是这二十多天来,她的住处。夜里紧紧拥着棉被,仔细地辨认着上面是否有千儿留下的一丝体味儿?
流连良久,北风又缓缓走出客栈,站在大门口想了想,便信步沿北街向北行去。在广场逛了一圈,继续向北而行,不一会便来到那座破庙之前。
此时正值掌灯时分,不少乞讨归来的乞丐,正三三两两地回到破庙之中。破庙大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正拖着一辆小四轮车缓缓向大门走去,车上坐着一个双腿长满脓疮的残疾少年。
这一个半月以来,北风脑海中不断地想象着千儿目前的状况,不断地回放着曾经历过死亡之谷的精卫队员们向她讲述的,关于夫人和云梦娘娘斗智斗勇的详细经过和所有细节。也不知是心心相印的情侣之间,自有心灵感应,还是冥冥之中,那若有若无的第六感官,北风确信眼下的千儿绝不会还是原来的模样,因为她的心,时不时就会传来一种若有若无,却如同针刺一般的痛楚!
这种针刺般的痛楚,在千儿陷身飞石和滚木轰隆隆落下的峡谷之中时,曾清晰地出现过一次,而后便告消失。而在二十多天之前,也就是夫人率众撤离渑池那天,这样的痛楚再次出现,而且断断续续地一直持续到现在!
女人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北风坚信,千儿此时一定在受苦受难,倍受精和肉体上的折磨!于是她以糟蹋自己的方式来折磨自己的肉体,想陪着千儿一块儿历劫、一同受罪。也正因如此,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稀古怪的、千儿受苦受难的惨状。而其中,居然恰恰就有千儿被折磨成残疾的惨样儿!
于是,少年乞丐那双曾经令慕容紫烟恶心欲呕、长满脓疮且仍在不断流脓的双腿,令北风的心下意识地一阵抽搐,反而迅速的吸引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北风行走江湖多年,这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她见过的类似小乞儿不计其数,但这个残疾少年竟能引发自己如此强烈的反应,令她大感古怪。
她快步走向破庙大门。
‘佛说,前世千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极其偶然的一次回眸,又将如何呢?
因为恰恰就在残疾少年即将消失于破庙大门之中时,他下意识地缓缓回头,不经意地向身后看了一眼。这是一次令他终生难忘的回眸!从此,凝立于破败路边,那条萧索而美丽的欣长身影,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他立刻呆住了!呆若木鸡!
北风眼中除了少年那双依然晶亮的双眸,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已不用再看他的脸,他的身躯……就是这么一双眸含秋水、灿若星辰的大眼睛,曾无数次出现于她的梦中,带着祈求的眼,如泣如诉地看着她的眼睛,折磨着她的灵魂,将她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在黑暗中绝望地哭泣!
北风强自按捺无比激动的心情,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狂呼:“千儿!他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千儿啊!呜呜呜……”
北风由千儿那无比震惊而又欣喜若狂的眼中,知道他已认出自己。若这不是心灵感应,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事?因为此刻的北风,哪还有一点绝世佳人的影子?憔悴落魄、满身尘土就是她此刻的最佳写照,除了蒙面,跟她身侧那些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又有多大区别?真搞不懂千儿是凭借什么,能认出这个如此潦倒、如此失魂落魄的女子,就是北风?
云梦娘娘千算万算,可说是算无遗策,就是没有算到在至情至性的真爱之中,那种莫名其妙的心灵感应,导致一方受难,另一半感同身受!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却偏偏时常出现于现实之中!
北风和慕容紫烟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面临如此突如其来、又如此令人震惊的喜悦时,还能保持岩石一般的冷静!这和她的性格,以及她自幼所受到的严酷训练有关。
北风丝毫不露声色,忙以眼向千儿示意,提醒他装作不认识自己。千儿何等聪明,立时想起在这附近,不知有多少经过伪装的敌方潜伏高手,否则怎会如此放心地把自己安置于此?对了,小雨会不会也有问题?想到这儿,千儿心中竟有些失落。无微不至的照顾,温柔的体贴,难道都是假的?
他忙收起喜悦之色,若无其事地对小雨打出哑语道:“小雨,天色尚早,我还想在大门外溜达几圈。”
小雨一如既往,什么也没说,只是拖着四轮车在破庙前空地上溜达起来。
北风若无其事地拐进一条阴暗的小巷,进入一间被人遗弃的破屋之中,将自己的命令和部署写在纸条上,装入信鸽大腿之上的小竹筒中,然后放飞。
在北风的计划中,她不仅要救出千儿,她还要报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精卫队的前身,尚奋战于白山黑水之间时,就已永恒不变的血性!死亡之谷中那些情同手足的姊妹、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那无数勇敢面对死亡,前赴后继迎向死亡之吻的亡灵,若得不到昭雪,北风今生将永不瞑目!即便能得到爱情的滋润,可她的灵魂,仍将永世沉沦、不得超度!
做好精密部署之后,为了尽量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北风躺倒在破屋中脏兮兮的地上,闭目休息。她这身装扮跟乞丐如出一辙,像她这样的人,在这贫民窟附近随处可见,倒也没引起别人的疑心。
第二天一大早,北风来到一处隐秘的联络地点,看见属下画在墙上的特殊暗号,得知自己部署的一切均已到位。北风这才慢吞吞地走回破庙之前的大路边,装出一副饿得头昏眼花的模样,晃晃悠悠地坐在地上。
见小雨拖着四轮车走出破庙大门,行经北风身侧时。北风若无其事地站起,径直走向小雨,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车上的千儿便疾步向南掠去。
小雨不顾一切地飞身拦截,居然武功颇为不俗!北风抱着千儿和小雨见招拆招,一边应付小雨凌厉的攻击,一边沿着北街,缓缓向南退去。
立时,大部分乞丐、沿街的摊贩、店铺中的客人和部分店伙、卖完菜的农民,等等等等,各色人等,不一而足,纷纷从箱柜、包袱和挑担之中抽出雪亮长剑,一拥而上,沿途拦截和围攻北风。北街上那一百名一直追随着北风、经过改扮的精卫队员们也立马冲出应敌!
一时间,从北街穿过广场,直到悦宾楼客栈这条街道上杀声四起,展开了一场异常血腥惨烈的激战!为何叫异常血腥?因为所有精卫队员全都杀红了眼,一个个如同猛虎出笼、猎豹扑击,招招追魂夺命,给云梦一方的高手带来不少伤亡。
然而,云梦留在此地的精英实在太多,几乎有两千余人,其中还有她手下的部分精锐主力,个个武功高强,而且久经战阵,实在是杀不胜杀!精卫队的伤亡也自不小!
数十个剑手在小雨的率领下拼命围攻北风,但他们的出手似乎有所顾忌,不敢伤及千儿,所以北风勉强还能应付,不过渐渐也露出不支之势。这时小雨的奶奶,那位白发萧然的老太太也已赶来,她的武功更是惊人,掌击指点,迫得北风险象环生,身上已然挂彩,三处剑伤鲜血直流!
北风只好呼啸一声,腾身而起,率领已陷入苦战之中的精卫队人马向南撤退,云梦人马一哄而上,亡命追杀。北风等人掠过悦宾楼客栈,马不停蹄地窜入南街,继续向南亡命奔逃。
不过片刻功夫,二千余名云梦手下精锐已全部冲入南街,人群渐渐变得拥挤起来。为何?因为南街是条死胡同,除了来路,东西南三面都是高达十余丈的高墙,北风等人被逼入绝路,只好背靠高大的南墙返身负隅顽抗。前方的人受阻,而后面的人继续涌进,这条数里长的死胡同不拥挤才怪!
此时,异变陡生!南街街口、悦宾楼客栈西侧,数百人从四面八方推来数百辆满载柴草和桐油的四轮手推车,将街口堵得严严实实,随后有一位精卫队队长发一声喊,这些人纷纷投出火把引燃木质手推车。顿时,一道厚达三四十丈的冲天火龙彻底堵死了南街入口!
于此同时,这条死胡同两侧高墙上,同时闪身而出近千名精卫队员,向南街下面扔下无数干燥的原木,大桶大桶地往下倾泻桐油,扔下无数只火把。待手上器材用尽,这些猎手们拉起强弓,只听‘嗖嗖嗖’迅疾的破空风声响起,可说是万箭齐发!
精卫队明明只有一千多人,何来万箭齐发?只因这些女真猎人箭术实在高超,不仅个个都拉得起强弓,羽箭去势迅疾无匹,而且人人都擅长连珠发射,所以看起来几乎就是这样的效果了!
此时,原本看似已左支右绌、有些招架不住的北风,顿时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猛虎!刚才的受伤,不过是她故意示弱的苦肉计罢了。她将千儿交给手下一名队长和数十名刀手团团簇拥着,自己拔出一柄闪烁着耀眼寒光的大号弯刀,如猛虎冲入羊群一般,砍瓜切菜,挡者披靡!她早就憋着一口气,要为死难的姊妹们报仇雪恨,现在就是最佳时机,更待何时?
待身上携带的长箭射完,所有精卫队队员们闪烁着恐怖寒光的弯刀齐齐出鞘,将试图逃出火海的敌人一一砍下了脑袋。大约一盏热茶功夫之后,南街之中的熊熊烈焰逐渐减弱。北风一声号令,除了负责堵住街口的两个精卫队之外,所有人马齐齐跃下高墙,展开了一场比死亡之谷中更加血腥的搏杀!
说是搏杀不太贴切,因为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屠杀!精卫队这帮勇士实在太过生猛,硬碰硬火拼尚且无人能敌,何况现在还是在踢顺风球?除了白发老太太见机得快,拉着小雨在万箭齐发之前冲天而起,向东急掠而去,身形之快竟如鬼魅一般,一闪不见。北风生怕千儿有失,无心去追,而追上去的数十人,都只有眼看着老妇人背影越变越小的份儿。
当然其他人就没有如此幸运了,云梦留驻此地的两千精锐几乎无一幸免,尽遭屠戮!而精卫队为这场完美的复仇之战所付出的代价,不过伤亡区区数十人而已!
精卫队和云梦战队之间的第二场大战,以精卫队全胜收场!北风作为精卫队统领,不愧为一位杰出的悍将、机智勇猛的统帅!也无愧于慕容紫烟对她如此信赖!
这是一场标准的以牙还牙之战!云梦娘娘以千儿为饵,制造了死亡之谷,而北风依然以千儿为饵,将渑池南街变成了一具绞肉机器、一个人间地狱,后来被云梦称之为‘恐怖南街’!
血战之后,这条恐怖南街之中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无头的、或已被烧焦的尸体,其惨状实在难以形容!
北风分派人手清理战场,一个精卫队负责拾箭和收缴兵刃。一个精卫队负责救治受伤的同伴,将阵亡的战友抬上马车运回,以备厚葬。四个精卫队负责将敌人的尸体搬上大车,用马匹拉出城外乱葬岗中集体掩埋。三个精卫队负责扑灭余火,理清灰烬和杂物并用马车拉走,将一片狼藉的街道打扫干净。剩下两个精卫队铁骑负责在周边主要街道上担任警戒,发现有可疑人物、官兵或捕快前来,则一律加以拦截。
不过由于精卫队效率极高,在整个过程中并无官兵前来,而眼见如此吓人的阵仗,捕快们早跑得不见人影,有谁会来自找晦气?
精卫队队员在队长和小队长们的指挥下,分工协作,效率之高令人咂舌。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已将这条南街几乎恢复如初。除了高墙上被烟火熏黑的痕迹之外,再也没有在此处留下任何曾经历过血战的痕迹,连地上和墙上的血迹也被用水基本冲洗干净,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此时若有人走入这条街道,除了有种破败萧索的寒意之外,绝不会相信此处在半个时辰之前,才刚刚死了两千人!
清理妥当之后,北风率得胜之师,一千多名清一色的铁血骑士,拥卫着千儿乘坐的豪华大马车,浩浩荡荡地驰出东门,沿小道向东急驰而去。这座小城,又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