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哪知灵缇心中正千回百转?只道她一向冷漠惯了,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朱若文不时闲聊几句。一心想和灵缇搭讪,却见她总是懒得搭理自己,心中好不郁闷!
行入客室之中,他心想待灵缇离开后,便让绿绒为自己按摩一下。大冷的下雪天,骑雕飞行、空中赏雪,听起来浪漫,其实是受罪!被冻得身子发僵不说,由于怕摔下来,身子一直绷得紧紧,弄得一身腰酸背痛!
然而灵缇二人没有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让丫鬟将晓虹和绿绒带到隔邻客舍中休息。
晓虹倒没啥,绿绒不乐意了,忙说道:「我是侍候公子的丫鬟,就不用另外安排住处啦!」
灵缇道:「你也是客人,怎好辛苦你?」
心中却暗道:「丫鬟?这姑娘对他的态度、看他的眼,哪里有点儿丫鬟的样子?莫非自恃美貌、恃宠而骄?抑或他对丫鬟们纵容惯了,养成她这样一付娇纵习性?唉~看来我对他实在了解不够多……」
绿绒柳眉一挑道:「走到哪儿我都是公子的丫鬟,侍候他是天经地义,谈不上辛苦不辛苦。」
无月听绿绒语气不善,怕她心怀不忿之下冒犯到这位仙女,那可真是大煞风景!忙对她说道:「你也累了,只管去休息吧,我自己能行。」
和灵缇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他总有种要尽力维护她的冲动,不忍让她受到伤害!是因为她美若天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也不明白。
绿绒头一昂,倔强地道:「我不!」
无月脸色一变,心中万分气恼,暗骂这丫头不识大体,不好当着主人的面发作,气急败坏地盯着绿绒,那意思是说:「在这儿不许胡闹!」
灵缇淡淡地道:「看不出你有哪点象个丫鬟?」
绿绒满脸挑衅之意地道:「杨小姐可是不信么?你可以问问他!」
她拉了拉无月的手臂,「你告诉她们,我是你的丫鬟!」
暗中向他猛打眼色,那意思是说:「此处乃是非之地,你千万别被美人所惑,中了人家的仙人跳!」
可她哪知道无月此刻正气得脸绿绿、手发抖,没给她两耳光已算很有涵养了!
她发觉自己纯属白费劲!无月压根儿就没瞧自己一眼,那双贼眼不时地在灵缇身上转来转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即便有点空暇,也是盯着媚态十足的朱若文,忙着和她说笑,基本当自己不存在,简直气得绿绒肚子疼!
她这点小心思,老于世故的朱若文自然瞧得心知肚明,回头对她笑道:「这位姑娘但请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晓虹见无月那付模样,分明已被灵缇所迷,心中也隐隐有些不悦:「在我印象中他还从未对哪位女子如此心动过,唉~这也难怪,灵缇之飘逸美丽实乃生平仅见,连北风姊姊也是相形见绌。面对如此一位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无论什么样的男子见了,也会情不自禁地对她生出仰慕之情吧?」
然而她心思玲珑剔透,一向识得大体、眼光放得长远,远非喜欢耍小聪明、有些意气用事的绿绒可比。以她的智慧和眼光,早瞧出这两位对无月毫无恶意,且见他对灵缇如此着紧,若是绿绒再意气用事,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是以也在一旁温言相劝,总算拉着她,跟随在两位丫鬟身后而去。
其实她真是冤枉无月了。他对灵缇如此,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行为,就好比习惯成自然一般,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倒并非为灵缇美貌所惑。
见绿绒一步一回头,一付恋恋不舍的模样,灵缇心中更不是味道,朱若文却不禁冲她笑道:「你就放心休息去吧,灵缇不会把你的公子吃了的,呵呵~」无月笑道:「灵缇不吃,朱夫人会不会吃了我呢?」
此言一出,绿绒忍不住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目光摆明是骂他:「大色狼,下流无耻!」
晓虹倒是没回头,反而拉着绿绒走得快了些。她已看得很清楚,无月今后若是和灵缇好上,一定会对灵缇言听计从,无论她多么不情愿,现在她考虑得最多的,是以后该怎样和灵缇搞好关系。
灵缇不由也黛眉微蹙,心中更加有气:「他咋见了漂亮女人就这德行?跟梦中的他还真是一模一样,不是梦见他私会美女,便是梦见他在刑架上惨遭折磨,总之都令人无法安心!」
朱若文失笑道:「萧公子若再胡言乱语,看来等不到我吃,这些小丫头倒要先把你吃掉啦!」
晓虹和绿绒去后,无月行入内室。严冬骑雕飞行,除了冻得发僵,穿越云层之时水气很重,若是在云层之下,还得承受铺天盖地而来的鹅毛大雪,厚厚的锦袄几乎湿透,被冷风一吹冻得发硬,在外面尚不觉得,可内室中炕火正旺。他只坐了一会儿,感觉被冻住的衣服开始融化,紧贴在身上湿塌塌、冷冰冰地,分外难受!
灵缇似乎很知道他此刻的感觉,很快让丫鬟们在屏风后大浴桶里灌满热水,替他脱掉锦袄,黛眉微蹙地道:「服侍你的人可真够粗心的,你也仍是如此不知爱惜身子,腊月天这么冷,外面风这么大,原该穿貂裘赶路的,瞧你脸都冻得发青,快进热水里泡泡,椅子上是我给你准备的毛巾和换洗衣物。」
说完指了指浴桶旁边那把软椅。
无月走到屏风后面,见浴桶里热气蒸腾,一心想赶快脱掉湿乎乎的衣裤钻进热水之中,却见灵缇和朱若文站在屏风外面,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得踌躇起来。
灵缇催道:「你快点呀!把脱下的衣服递给我。」
无月脸上一热,倒未料到她居然如此大方,将头伸出屏风瞧瞧朱若文。
朱若文笑道:「快点脱了泡个热水澡吧,我瞧你呀,都快变成冰棒了。」
无月讪讪一笑,缩回头心想:「反正有屏风遮挡,怕啥?」
赶紧从怀中掏出孔明灯小心放好,脱下衣衫,只剩裤头,把脏衣服一把抓起递出屏风之外。
灵缇抱着那堆衣物欲出门,朱若文叹道:「还是让丫鬟洗吧,天气这么冷,别冻坏了手。」
灵缇摇了摇头,转身出门,见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道:「乳娘不出来么?」
朱若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昨晚睡得很晚,天还没亮又被你派人叫醒,都成了熊猫眼,站都快站不稳了,我得赶紧补瞌睡,不然老得快!你不用担心,他身子我都擦……」
似觉不妥,忙住口不言。
灵缇似也对她颇为信任,未再多言,出去后回身将门关好。朱若文大大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兀自躺倒在绣榻对面那张贵妃椅上,补瞌睡去了。不一会儿便鼻息匀停,沉沉睡去,看来昨夜真是没睡好。……
泡在有些偏烫的热水里,无月顿觉身上毛孔全都张开了,闻到蒸腾热气中漂浮着一股异的药味儿,似乎掺入了某种灵药。片刻之后,一身寒气已祛除得干干净净。他并非没泡过热水澡,但唯有这次似乎最为舒服……
刚才朱若文说的后半句话他也听见了,不由心中怪:「擦身子?记得在渑池我全身瘫痪、动弹不得,小雨倒是每隔两天就要替我擦一次身子。有时她不空,她那位老奶奶也替我擦洗过,其余还有什么外人做过此事?没有了啊?更何况这位朱夫人……」
约半个时辰之后,感觉水渐渐变凉,他才从水中站起身子,低头一看,浑身已泡得发红,心中暗忖:「刚才该提醒一下晓虹和绿绒,让她俩也泡个热水澡,尤其晓虹身子较弱,可别冻病了……」
思忖之间,拿起毛巾将身子擦干,看看软椅之上,由里到外的衣裤靴袜一应俱全,内衣、中衣等内外衣裤穿在身上,都非常合身,就象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般,套上貂皮裘袍,系好腰带,这才走出屏风。
朱若文侧身斜倚在贵妃椅上,睡得正香,大可当她不存在。不过她睡姿颇为撩人,双腿一前一后分开,上面那条左腿搭在扶手之上,颇似侧入式性交体位中女人摆出的那种姿势,也不知正在做春梦还是咋的,嘴里偶尔哼哼唧唧地嘀咕着什么,腰肢也不时扭动一下,总之睡姿很不老实。
由于是侧卧姿势,饱满酥胸上那对乳峰显得愈发挺拔突兀、异军突起!那凹凸有致的丰腴体态,沟壑纵横的诱人曲线,以及她身上特有的贵妇成熟风韵,如海棠春睡,简直是个迷死人的尤物!
他忙收回目光,镇摄心、不敢多看,以免好动的小弟弟又给自己出洋相,那样对主人太过失礼。发梢很湿,不少钻进脖子里怪不舒服,他想找梳子梳理一下,可在家里不是乾娘、北风,就是后来的绿绒帮他弄,他压根儿就不会。正犯愁呢,但听「咯咯咯」响起三下轻微敲门声。
他觉得自己这种披头散发的模样,和人相见不太礼貌。正犹豫着是否开门,又传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这次敲得比刚才大声了一些。再过一会儿,又敲了三下。
他心中顿时有种很怪的感觉:「这敲门的声音、手法和节奏,怎地和小雨那么相似?在渑池的时候,小雨每次找我,都是这样敲门的!」
倏地怦然心动:「莫非小雨知道我在这儿,也特地赶来了?」
他立刻冲到门边,「哐当」一声将门拉开!惊喜的表情立时凝固在脸上……
门外盈盈而立的欣长身影,是灵缇,哪来的小雨?
灵缇瞪了他一眼,似怪他一直不开门,手里端着木盆走了进来,里面是他刚才换下、已经洗好并揪干的衣裤。她将湿衣一一在暖衾上摊开,说道:「这些天下雪,衣服不能晾在外面,我帮你烘干,到时你好带走。」
无月期期艾艾地道:「这衣……衣服,是你洗的?」
灵缇点了点头。
被如此美人殷勤侍候,本该很享受才对,可他心中却有种突兀之感,很是别扭和不安,心中很有些疑惑,「莫非上次云梦娘娘诱供不成,这次打算改用美人计?」
他不由得说道:「承蒙灵缇小姐亲手侍候,实令在下心中不安。这些事,原本该丫鬟们做的。」
灵缇没说话,只是让他坐在屋角书案旁边,从暖衾上拿起一付厚厚的头套,将他披散的长发挽起,塞进头套轻轻揉搓。这头套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织成,吸水性特别好,待灵缇取出头套时,他伸手摸了摸,头发只是有些润了。灵缇把湿的放回,又从暖衾上拿来另一付如法炮制,基本就算干了。
完了灵缇又帮他挽起发髻,戴上冲天金冠,插上青璇发簪。无月伸手摸摸头上,哗~比绿绒弄得好多了,更别提乾娘和北风姊姊那样的粗手大脚!
替他收拾整齐之后,灵缇很认真地打量着他,见他面如桃瓣、玉颊嫩红、眉目如画、鼻若悬胆、唇红齿白,举止雍容闲雅,如芝兰玉树般灵秀出尘,似仙界金童般倾倒世人!那袭束腰貂裘,更是衬得他如粉妆玉琢一般,俊逸绝伦。即便潘安再世、宋玉重生,恐怕亦当自惭形秽!
一向古井无波的秋水双瞳,渐渐散发异彩,她竟似有些陶醉地呢喃着:「男孩子能长成你这样儿,恐怕是绝无仅有了……」
声若蚊呐,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显然,她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被如此仙女脉脉凝注,眼波如同融入一汪薄雾,无月心弦忽地颤动,也凝目相视,那一瞬间,似已心灵交融。不知怎地,他隐约感觉灵缇身上,总有些自己非常熟悉的气息,就象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一般……
二人身周,似有一层淡淡迷雾缭绕,时光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宇内之大,已被缩小为这个小小空间,他(她)那星眸最幽深之处,仿佛便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魂儿依附之所在。相隔咫尺,两条孤寂的灵魂却无法相依,在虚无中焦灼不安地呼唤着对方。
心醉迷、如梦似幻之间,彼此均为那阵阵呼唤所吸引,渐渐靠近对方……
无月似已回到梦中分离那一刻,竭力想抱紧她,哪怕只是片刻温存。灵缇也一样,拼命想抓紧他的手,不让将他带走,然而她抓不住、握不牢,眼看着他越飞越远、消失无踪,眼前的世界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她只能无助地大声呼唤着,寻寻觅觅……
迷雾中,两条朦胧的绝世身影相隔越来越近,无月双臂不知不觉已缓缓张开、伸出。梦回前尘的相逢时刻即将来临,天地两茫茫的生死契约即将兑现,世间已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两条灵魂彼此缠绕的无尽渴望……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一人匆匆走了进来。那团迷雾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出两条清晰的身形。
这就是所谓人气,鬼见之也得退避三舍!虚无中两条即将团聚的灵魂被一阵污浊冲天的人气冲散,虽拼命想靠近并拉住对方,却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各归本位。
灵缇由梦幻中惊醒过来,猛然发觉自己离他的胸膛已不足一尺之遥,不由脸上一红,缓缓收回脚步,这才移开目光,离开那双令她每瞧一眼便会忍不住怦然心跳的深邃星眸。
无月醒过来,看看自己伸出的双臂,心中不禁大为尴尬,猛地缩回双臂,感觉又太过突兀,简直不知手放哪儿才合适,「我这是怎么啦?被魔魇住了么?竟差点唐突佳人……」
灵缇转头看去,见来人却是乳娘的小儿子欧阳俊,不由脸色一沉!
欧阳俊显然未料到小郡主在此,怔了一怔,忙拜伏于地,恭声道:「小的参见郡……」
灵缇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不是让你没事不准在这儿乱跑么?」
欧阳俊道:「我知道,可小姐说的是不许到后院,此处并非后院啊?」
他这才发觉还有外人在此,忙改称小姐。
灵缇道:「这里是贵宾住的地方,跟后院无异。还有,以后若再调戏丫鬟,你可要当心点!看在乳娘面上,我倒还罢了,我娘可没那么好说话。」
欧阳俊诺诺连声,态恭敬异常,甚至满脸畏惧之色。
灵缇缓下语气,介绍道:「这位是萧公子。」
随即转头对无月说道:「他是朱若文之子欧阳俊。」
欧阳俊忙大礼参拜,恭声道:「见过萧公子。」
无月也忙回礼,将他扶起,笑道:「原来是朱夫人的公子欧阳兄,幸会幸会!」
欧阳俊笑了笑,「公子风采实乃在下生平仅见,令人忍不住心生仰慕之情!若有暇还望多亲近亲近,以便有所教益!」
言来倒也诚恳。
无月忙道:「欧阳兄过奖!」
心中暗道:「幸好他来得及时,否则唐突了佳人,可如何是好?」
心念未已,脑海竟突如其来地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冲散人家团聚,真是可恶!我得离他远点!」
他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得拍拍脑门,「我今儿是咋回事?脑子有毛病么?」
无独有偶,灵缇也是黛眉微蹙,似在凝思索什么难解之事?
欧阳俊回头对灵缇恭声道:「小姐,我是找我娘有急事,听说她在客舍这边,所以……」
说话间,朱若文已睡醒过来,精看上去好了许多,闻言对他说道:「俊儿,找我何事?不知给你说过多少回,别往这儿乱跑,还有女眷呢。」
欧阳俊将母亲拉到院子里,母子俩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啥,朱若文不时嗔斥儿子几句,显然对他最近的作为很是不满。
灵缇摇了摇头,在暖衾旁锦墩上坐下,一件件地将烘在上面的衣物翻面,随口说道:「这些衣裳,是我凭记忆照你身材做的,你看还合身么?」
无月无比震惊,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这些衣服,竟是她做的?忙道:「很合身,真是多谢了!」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灵缇一边烘烤着衣衫,不时看看无月,不过眼中不再是梦幻中纯净的期待,诸般复杂情绪又全都回来了,尤其当初在渑池被弃之如敝屐,最是令她耿耿于怀!她是个不太善于表达情绪的少女,屡屡想问个清楚,却又强自忍住,「小雨又不是他什么人,也许早忘得干干净净,你去问他岂非自讨没趣?」
不过无论如何,看着他就在自己身边,便有种平安喜乐的满足,也有丝丝甜蜜在心头,对她来说,已很是幸福!
无月却不太习惯这种相对无言的气氛,刚才那段小插曲令他依然有些尴尬,感觉更加压抑、难熬!屡屡和灵缇搭讪都得不到回应,他也是有自尊的人,只好闭嘴作哑吧,免得讨人嫌!
人在红尘免不了爱恨纠缠,其中许多恩怨都是由误会造成,尤其少年男女之间,一则年轻气盛,二则脸薄矜持,对方对自己的好往往被无视,对方的不是却耿耿于怀。诸多误会无法及时疏解,导致多少倾心相恋的情侣因此劳燕双飞、孤独一生?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直到朱若文回到屋里,才打破这片沉闷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