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希容比她的兄弟们知道得更早一些。她同?她的母亲一样,一张纸反复地读,最后哭叫着二兄昏死过去,被使女们抬到了母亲身边躺着。
元泽只读了一遍,读罢高呼绝无?可能?。
“二兄算无?遗策,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岂会败于区区胡奴之手??我?这就到前方去!我?要亲自去找!”
他转身朝门外跑去。
“站住!”
他的父亲仍旧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喝他的是他的长兄。
元承喊出?了他长兄的气势。
是以元泽虽然在?元承的话音落下之后依然跑出?了好几步,但终究还是听了下来?。
他的眼睛血红而突出?,那是深重的仇恨,同?时闪烁着泪光,满含哀痛。
此时此刻元承无?疑是支撑着元氏大梁的椽。
七年,他在?父亲身边接受着父亲的教诲以及种种实际历练,他早已褪去当?年的浅薄,如今是一块打磨完毕的良玉,触手?温润而有磐石之坚。
他只对他处于盛怒之中?的弟弟说了一句话。
“你便这样去?即使要去,也?要谋定而后动,难道是最前头冲锋陷阵的人?里少了一个你吗?”
而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没有尸身,又怎么能?断定二郎是真的已经身殒?想必是敌军有意散布疑云,为的就是乱我?军心,二郎勇猛无?敌,岂会轻易受困于敌乃至身死?父亲宽心才是,此时万非丧气乱阵之际!”
这样的大事,湛君却不知道。
元凌也?一样不知道。
这是元泽的意思。
“鹓雏是个小孩子?,二嫂身子?未愈……还是暂且先不给她们知道的好,倘若只是虚惊,又何必叫她们平白受苦?”
元佑深以为然,严令家人?务必谨言慎行不能?有半分疏漏,又因湛君是从来?不出?门的人?,此惊天?之事竟真的严严实实地瞒了下来?。
元希容撑过三日,虽仍旧如同?走?尸,但还是捱着往湛君处去了。
她一向去得勤,长久不去,只怕叫人?起疑心,闹出?事情来?。事关重大,她不敢出?纰漏,万一造成了什么不能?挽回的严重后果,可如何同?二兄交待?
鹓雏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二嫂的身子?受了重创,要好全还早,寻常只是笑得厉害些便会咳……
鹓雏,每天?都是高兴的样子?,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最愿意做的事是玩耍以及哄他母亲开心,这样好的孩子?,这样美妙的日子?……天?怎么能?忍心叫他往后再没有父亲?
还有二嫂,还这样年轻,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由得伤心起来?,痛苦如同?绳索,缚住了她,并且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湛君早注意到异状,元希容早已无?法粉饰她的悲伤,她痛苦的情绪整个的泼出?来?。
但是湛君没有说话,手?里的衣裳只差两针,她要缝完。
缝完了,理平整。
确实是板正?的,她放了心,搁下衣裳休息。
休息罢,她问元希容:“是有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不大好,眼睛这样红,是哭过吗?”
元希容陡然一惊,忙坐直了,又摸自己脸,试探有无?泪痕。
并没有。
她松了口气,勉力挤出?一个笑来?,“是樱莺,她近来?不好,肠胃上的病症,她还小呢,府医不敢下重剂,只说是要调养,一时也?不见疗效,免不得还要吃苦,我?心疼得很,可是又没有办法,连瞧也?不忍心……”
她本是胡诌,为的是搪塞,但是话说到“没有办法”,触动了真情,鼻腔发酸眼眶湿润,低下头再不讲话。
湛君信了她的话,便安慰她:“小孩子?娇弱,无?论是怎样精心的照料,也?难免都要经历些病痛,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必太自责,等?孩子?长大些,硬实了,也?就好了。”
元希容的心病并非在?女儿?身上,因此她并没有被安慰到,但是湛君既说了话,她要给出?回应,也?就笑着说了句知道了,同?时又另寻话来?讲。
她看见篾箩里放着的衣裳,劝道:“这东西还是先搁着,太耗精,二兄又不会缺了衣裳穿,倒是二嫂你,要好好养啊……”她说着,忍不住垂泪。
“已经做好了。”湛君笑着拿起衣裳来?,一下下地抚摸,“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缺,这是他自己要的,讲什么……穿着不会受伤,先前那一件,还没做好呢,他就拿了去,带走?了……没好的地方是袖子?……”她瘦弱的手?指在?袖口处轻划,“这种地方没好,怎么穿呢?还是做一件好的给他……你就在?这儿?,正?好问你,可有人?要到他那里去?把这个捎带给他,要是没有,也?叫他们留心,等?有的时候,告诉我?……”
元希容是亲眼瞧着这件衣裳从有到无?的,只当?湛君是为消遣,她从没想过背后竟有这么一段……
穿着不会受伤……
要是二兄真的穿着这么一件……
要是二兄真的已经死了……
这衣裳要送到哪里去呢?
元希容喊她的二兄,在?她的心里,一声又一声,密密麻麻地喊,逐渐喊出?了声音,她自己听见了,愣怔住,突然涕泪俱下,放声大哭起来?。
湛君被她吓住,连忙站了起来?,到了她眼前,抓着她的手?着急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元希容哭泣不止。
“二兄,我?的二兄!”
湛君更是疑惑,“怎么哭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