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县丞夫人心眼好,见不得乡里乡亲受苦受难。愿意把家产拿出来,花费精力去别处置换粮食来救济我们。”张阿婆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可一开始大伙都把对县丞的怨气撒在县丞夫人身上,各种挑刺,还说什么两日放一回食是要故意饿死人。”
谢元丞抓住重点:“两日一食?”
张阿婆点头,说:“若是日日如此,再丰厚的家底也不够花呀。”
叶从意问:“食可有限?”
“吃饱为止。”张阿婆说,“家中有稚童的还能多拿一些留至第二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总归第二日还是会饿,自然就有人不满。”
人性大多如此。
当有人肯给予的时候,总会有人不满足,觉得给的不够多,最后还要嗤上那么一句“假好心”。
“其实像我这种老骨头挨上几顿饿也不要紧。”张阿婆叹息,“可蓟州县里像我家阿有这般年岁的娃儿实在是太多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哪儿经得住饿。”
“不会再挨饿了。”叶从意说,“我们从京都带了好些粮食,乡亲们能吃上好一阵子了。”
叶从意话才出口,谢元丞就已经过去吩咐随从准备架锅煮食了。
“吃什么吃!”
一个长相冶艳的年轻女子突然插嘴,说:“我说你们这些京都来的所谓贵人,还真是锦衣玉食惯了,一点常识都不懂吗?”
叶从意看她,只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没药材的时候不知道上山可以去山上采。有粮食就要一股脑全吃了?”女子继续说,“懂不懂什么叫未雨绸缪?做决定能不能有计划一些?这阵子吃饱了,吃痛快了,那这阵子过了以后呢?朝廷要是不拨粮怎么办?难不成你们这些贵人跟着我们一起在这蓟州县饿死吗?”
女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她不认识谢元丞,只知道叶学海是京都来的一个官员,便潜意识觉得剩下的人仅仅只是叶学海带来帮忙到的家眷,而且这一群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帮不帮的上忙还得另说。
“饿不死。”谢元丞跟人交代完走过来正好听见女子最后一句话,“如今有粮食,不必扣扣搜搜让乡亲们肚子。”
女子看见谢元丞,显然怔愣一瞬,又迅速调整过来,不服气地说:“我就说你们有钱人就是脑子缺根筋,跟那个女人一样。”
她评价道:“人傻钱多。”
张阿婆不满地说:“你这颜丫头,对县丞夫人说话带刺也就算了,怎么在贵人面前也这样放肆?”
颜酉乜她一眼,说:“我说错了吗?匡兰月她哪里有一点脑子?”
她说罢又扫了谢元丞和叶从意一眼:“你们也一样。”
谢元丞脸色不太好看。
倒不是因为颜酉对他的态度,而且他不喜欢有人在叶从意面前出言不逊。
叶从意察觉到谢元丞细微的面色变化,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叶从意问颜酉:“此话怎么说?”
颜酉:“什么话?”
叶从意道:“为什么说县城夫人和我们……没脑子。”
颜酉刚想说,看见谢元丞在一旁黑着脸就莫名一怵,住了口。
叶从意捏了一下谢元丞的手心,说:“你别管他,继续说就是了。”
颜酉有些犹豫:“那我说了,他不会把我拖下去砍头吧?”
叶从意笑:“他看起来会吗?”
颜酉缩了缩脖子:“会。”
叶从意说:“放心说吧,有我在呢。”
颜酉眯着眼,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确定叶从意才是那个做主的以后索性放开了胆子,说:“你往人群里看一眼。”
叶从意依言照做。
“肉眼望去,能看见多少四肢健全却瘫在原地不肯动的人?”颜酉问。
叶从意如实说:“挺多。”
“我数了。”颜酉说,“一共有六百七十九人。”
颜酉:“这里一共就千把人,除去一半的伤患和孩童,还剩这么多健全人,他们什么都不做,无思无想日日躺在这里等投喂。”
叶从意色复杂地看过去。
“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在这里混吃等死?因为她他们知道匡兰月这个冤大头会来给他们送吃的。”颜酉有些头疼地说,“我这刚把匡兰月这边劝好,让她每两日再来送次食,饿饿那群好吃懒做的人。还没过多少日子呢,你们又来整这一出。这不是傻是什么?”
叶从意和谢元丞同时看她。
这女子生长在蓟州县,对于蓟州县的民情看到的层面确实比他们看到的要多。
颜酉继续嘟嘟囔:“不过你们可比匡兰月强多了,她不止人傻钱多,眼还瞎。”
她又扫了眼谢元丞,才看着叶从意,说:“你眼可比匡兰月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叶从意好道:“你是县丞夫人的什么人啊?”
她不似张阿婆等人唤人家“县丞夫人”,而是直接叫名讳,话里话外多少都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起来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