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璟天虚弱的躯体始终无法挣动束缚,而青年身旁的审判官起身,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瞬间禁声,安静听着他诉诸罪状。
「重犯卢璟天,伙同当地行政官侵吞公款、利用职务之便变造身分认证、非法人口贩运及剥削、提供倒卖军火管道……」
卢璟天剧烈挣动,锁链錚錚敲在铁桿上,声声扎入心间。
看他,这么着急,还知道自己要死了。
「……六十八年初起以不法管道协助墙外圣地前行政官路翔谋夺灾民财產,并藉回局势混乱製造人口黑数,以不法手段压迫为奴强制性剥削、劳力剥削、器官摘取等多项不法交易,贩运人口高达一百四十三人;六十八年末起,私自建立地下通路协助林氏输出军备赚取暴利;七十一年起拐卖胁迫多名下城区青少年以投毒威胁其进行情报事务,妨害人身自由……」
温徇看着那眼混浊中透着一丝异样的心焦,指尖紧紧拧在掌心,掐出红痕。
不用喊,你已经哑了,没人救得了你。
你凭甚么挣扎?当初决定一颗砲弹轰下去时,你怎么就没想让他们挣扎一下?
「……以上罪状,违反国国法贪污治罪原则第六条第十二款、人权法第三十二条、社会秩序维护第四十二、九十二条、军刑法第七条第一项、第十八条第二项……」
卢璟天使劲拍着乾冷的地,满布皱纹的手沾上细碎砂石,在掌心凌噬着过分坎坷的年岁,乾裂嘴唇相隔遥遥数尺外,冷风却残忍压灭好不容易挤出的话音。
呵,还想说甚么呢?
那就帮你说吧,他妈这个丧心病狂的白眼狼真坏我好事,对吧?
「……现依照军部行判,处以枪决。」
卢璟天半天喊不出声,连忙举起带銬的双手对空一顿乱画,焦急想表达甚么。
温徇突然顿住了。
他瞬间有种想要拿纸笔、不顾一切奔上台的衝动。
然而旁边军官见中年男人不安分,直接往他背上狠踹一脚。
卢璟天踉蹌扑回地面,撞得鼻青脸肿,却依旧挣扎起身,手脚并用爬着努力几到看台边缘,用指甲开绽的手扒着自己的嘴,朝青年无声地喊。
温徇眼前一恍,鬼使差地,他想看清那些被鲜血和唾沫不堪搅混在一起的口形到底在说甚么。
可他始终看不清。
卢璟天见状一愣,缓缓放下双手,任由两名军官将他拖回原处狠狠按下。
「宣读完毕,压送人员就位,执刑人执枪……」
男人付之一笑,无声地说了甚么,然后垂头闔上双眼。
温徇骤然抓紧扶手,控制不住在百感躯干中窜流的焦燥,微微倾身。
「行刑。」
枪声鸣响,长破天际,在灰濛的天光中猛然劈下一道惊骇。
鲜红的花在胸口绽放,一生最盛大的勋礼,带着血腥和试图盪尽一切的癲狂。
可他说了甚么呢?
有人亢奋,有人激动,有人采飞扬。
他到底想说甚么呢?
有人唏嘘,有人感慨,有人黯然离场。
为甚么要……笑呢?
「将军!我们──!」
温五兴奋转头,却在看见温徇的瞬间愣住了,迅速低头把正要上前大熊抱的温四拽了下去。
现场人员在温五的导引下都散了。
审判长走了,军官走了,下去时还顺带拖走了刑台中央的尸体。
而温徇始终没动。
热泪滚过脸颊,打在银色的军徽上。
那是他亲手帮他别上的。
他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直到天黑才后知后觉回过。
他赢了。
准备得太过完美,完美到他几乎没有得胜的实感。
好像就是一瞬间,在这个人死的那刻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然后呢?
赢了……然后呢?
他慢慢理直自己的军装衣摆,板正、挺直。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淡然抹去泪痕,看了下温五留给自己的讯息、转身出去。
外头喧嚣不再,车场上没剩几辆车。
温徇鑽进自己的车中锁了门。
很安静。
车内灯光再度暗下,他在漆黑中闔上眼。
快要结束了,再撑一会、就一会……
「呃,哈……呜……」
泪水再次溃堤。
搭着方向盘的手握不住,顺着圆弧滑了下去,额头紧紧底在盘面上。
怒吼随放肆的哭嚎倾泻,像是撤去这身束缚,还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
不甘、悲愤、痛苦,搅混到一起,在夜里静悄悄地崩溃。
他突然很想让人抱抱自己。
就像他不是那个永远顶在上面撑着的。
他希望还有地方可以躲、还有地方可以藏,有地方可以展现脆弱的一面,而不是将怯懦撕成碎片,重新装贴成勇敢的样子。
他累了。
绷了十七年的心,好像快要不会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