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掣悄悄瞪了他一眼,将口罩拨下来掛在耳侧透气:「能开窗吗?」
「车里有暖气。」温徇正经道,目光紧盯弯绕巷弄间的阴影。
朱掣切了声又将口罩戴上,低头把下巴缩进大衣领口。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除了路面有些颠颇外没什么状况,朱掣的思绪渐渐随眼皮跌落心谷,暖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试图将昨日熬夜的疲惫彻底驱散……
碰──!
数声巨响在后车厢炸开,震碎了车内安稳的空气,朱掣猛地睁眼,可他刚慌忙要回稳在睡梦中滑落的身子,就被压着肩猛地按了下去!
「躲好!」
温徇单手转盘扭到最底,车轮甩过混杂着泥土的柏油路碾出一弯可怕的黑色滑痕,朝另一条小道上衝进去!
车外枪林弹雨,朱掣惊魂未定地趴扶在座椅上动也不敢动,想探头看情况又怕刚过去脑袋就被穿破一个大洞,只能尽力扶着椅背稳下因车身左摇右晃而动摇的重心,紧紧抓着胸前的安全带,整个人像烤熟的虾球一样踩着抽屉盖、哆哆嗦嗦蜷缩在副驾上。
后方再次传来炸裂的枪响,朱掣一哆嗦安全带抱得更紧了,然而他视线往上一动,却见前面挡风玻璃正中央就嵌着一闪闪发光的子弹!
朱掣瞬间腿软,扯救命稻草一样将身前那根安全带掐进厚重的大衣里,衝着自己曲起的脚一通瞎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要死在这里!我保证下半辈子一定天天扶老奶奶过马路行善施惠积阴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我还没交到男朋友!我还没试过一百零八个约会必胜体位!我还没把隔壁那个鬼吼鬼叫的小屁孩塞进他家粪坑里冲掉……!」
温徇听着旁边那颗虾球发出破音式嘶喊,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别喊了,紧张时说话容易咬到舌头。」
「我、我不说话更紧张啊!」朱掣眼泪都快从眶里飆出来了:「为甚么有枪啊!你招惹谁啦!你不是温庆铭他亲姪子吗!还有人敢打你?!」
「不知道。」
朱掣脸色煞白:「那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别乱想。」
「怎么不能乱想!我可是下城区来的帮兇!如果他们是来灭口的怎么办!」
「……」
「完了!我上了贼船了!好啊!都这样啊!要死了啊啊啊!」
还没喊完,温徇脚踩油门一个加速,响亮的哀号声就这么随着猛进的车速震到车外,沿着杂乱的街道拖了一路……
直到半小时后惊险过去,两人这才从危急中拖离出来。
车辆平稳驶过中上城区两道关口,外面的风景比之下城区不同,街道乾净砖列整齐,商家店面都是由砖瓦和橱窗堆砌的,没有骯脏之地的放浪,儼然是副经过巧匠打理的精緻模样。
然而副驾上,那从关口一路没变过的虾球就缩在那里,哼着那快要虚脱的蚊子吶声哼哼道:「那脏把把里插堆七彩霓虹花~格格不入~可这儿不一样~它就是那朵七彩霓虹花~八十七尺大~闪闪发着光~」
温徇无奈地瞥了虾球那双几乎瞪出血丝的眼珠子,刚想开口又收回话音,抿着嘴思忖片刻,然后才换了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哈哈、我很好、好的很、我已经彻底缓过来了!」
温徇将目光从虾球团移回车前:「那你脚可以放下来了。」
「喔。」朱掣机械式地将脚伸下来,两手紧抓膝头僵坐在副驾上,紧绷感仍旧没有消除。
温徇在交通号志停下,抬头看了下红灯,手沿着方向盘的弧度滑落底端,在内侧上轻敲两下。
「你知道你的代号吗?」
「甚么代号?」
「说实话虽然你是来做代表的,但主要工作不是应酬,而是配合揭露真相。」
「我知道,我是和你一起做黑的嘛。」朱掣乾笑,心头怨气所以刚刚还被一堆枪眼追着跑了。
「……总之首领希望,你能暂时保持在我们的对立面去进行城区间的关係维护,表面上我们不能太照顾你,这样才有信服力,也容易得到下城区人民的接纳。但同时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你会以代号『蔷薇』留在工作册上,必要时候,在警方那就张很好的通行证。」
「你们该不是跟着我口罩取的名吧?」
「嗯。」
朱掣不禁白了一眼:「这谁取的啊?你看我取沙鹿多好听,就拿个植物来当代号,真没意思。」
「我提的名,首领同意的。」
「那首领大人应该挺后悔的。」
「……」
感觉气氛有些尷尬,朱掣轻咳一声,拍了拍膝盖上被抓皱的衣料坐正:「你们这除了首领、你和你叔,还有人知道我身分吗?」
「没有,之前很多人来找你的都被我半路截湖了。」温徇沉着道:「你不用担心保密工作,要是你身分暴露的话就更容易被推上风口浪间,到时候我们反而只会多敌人而非盟友。你那里有人知道你身分吗?」
朱掣下意识想到家里那几个小弟,故作镇定:「没有。」
温徇也没追问,只是道:「要是有,请他把嘴封紧一点。」
朱掣努了下嘴不做应答,呆在座位上往那张脸瞄了几眼,忍不住答话道:「我说……你脑袋挺灵光的啊?好像挺清楚形式的。」
「都是被比较出来的。」
朱掣无语地扯嘴角,深刻感觉自己被内含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抱着臂有些堵气地靠了下椅背:「确实啊,你看我现在不就被你拐了吗?」
温徇瞥了眼旁边那颗对号入座的虾球,不禁提起嘴角:「我们这也是在保护你,毕竟新派里只有温家能收你,如果让旧派抓走的话可就是斩草除根了。」
「那你们让我呆在下城区自己凉快不是挺好吗?」
「但你已经答应跟我去拯救世界了。」温徇笑咪咪道:「是吧?大英雄?」
朱掣眉头不禁一跳,望向窗外叹道:「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挺不要脸的……」
车辆驶入住宅区,朱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巨楼独栋,看上去就不是等间之辈能住的地方。
停下时,正好就在一家铁门前,别墅东西分院,由一座中庭衔接。
管家带着下人拉开铁门,让温徇进空地停好车,朱掣顺着围篱尖看过去,这院子相比其他看上去其他大了那么点,可好像又没什么差别,硬要说似乎只是因为那多了块种满蔷薇的中庭。
关于这处宅子,朱掣上网查过,应该说是在查温徇时意外得知的。
因为新闻闹太大了。
当时战事刚歇,温大哥夫妇又因公殉职,以致以兵为家底的温家日渐没落,温二哥行事嚣张,直接以保全家產的名义把别墅由中庭切分两半,东侧地大,他便拿走东院房地產权,只留下一堆老随从和落魄的温小少爷。
偏偏院门口是偏东做的,温庆铭又不许人重製围篱,理由是为了温小少爷的人身安全,导致那些年温小少爷常被人笑话连进家门都得侧着点过,生怕多踏到他温庆铭名下一块砖头都要给过路费,更夸张的,还传闻温庆铭直接在中庭拉起封条,摆明就是荒着也不让你过去。
甚至最后实在受不了,温小少爷只好妥协,荒唐地从所剩家產拨出大半去付了那半扇铁门的通路权,以保证不会饿死在里面。
好在之后得首领救助,七年前温二哥又投资失利赔了一屁股债,无奈只得卖回东院房地產权来补足亏损,别墅才有今日欣欣向荣的模样。
而当初那个温小少爷,就是如今的温徇。
这段惨事听着好像他只是仰赖首领救助和老天给的运气,然而一番相处下来,朱掣总觉得这潭深水里另有隐情。
他不信他能这么温顺,就连自己小时候糖被抢了都会直接打到人家家里去,这种事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这回很明显是温庆铭和温徇联手把自己「哄」上来的,对于温徇的谎言他也不想多做理解,反正就当是接了个工商,只是朱掣不明白,为甚么温徇要让他在亲叔叔那过一遍脸。
而且事实证明,他似乎还在身分上撒了谎。
「将军,客房已经备好了。」
朱掣刚下车,闻言两眼瞬间瞠大,不可置信地瞪着一脚还跨在车垫上的温徇。
温徇转头,朝指甲已经抠进车门缝里的朱掣歉笑道:「我先带你去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