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你动心了?”
其实,江寻澈早就猜到母妃会直接挑明问题,也提前准备好了足以应付的答案。
可当真的直接听见这句话、这个词的时候, 他还是倏地感觉呼吸一紧。
好像心被钝钝地戳了一下,不是尖锐流血的刺伤,而是一大片逐渐扩散的实感。
算不上疼,却足以让他的思绪微凝,回答也停顿了一瞬。
片刻之后,秦王才缓过来,听见自己淡声回答:
“没有,而且不会有。”
母妃暗中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半靠在宝座上,美目半敛,正要准备开口, 只听他继续说:
“这才是您想要的, 对吧。”
所以说,他那句“没有”, 是实情如此, 还是只是说了她想要的回答而已?
他是不是不准备给她一个精确的答案了?
贵妃察觉出不对, 心一凛,抬眸去看,只见江寻澈也在分毫不让地回望着她。
面无表情,视线疏离,一如既往。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 他的眉眼间隐约带上了点冷冷的戾气。
是秦王面对朝堂官场那些手下败将时, 常有的情。
阴郁, 沉晦,一点锋芒乍露,就足以让对面的人全身发抖,跪地求饶。
李贵妃的表情终于变了。
在一阵冲击力巨大的怔愣中,她缓缓抬手扶住头顶的点翠头冠,缓了半天,才恍然明白过来:
江寻澈现在身为辅政储君,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自己威胁、管教、肆意规训的小皇子了。
过去她只要拿着“去东宫读书”之类的事来要挟,就可以教他用发簪杀死自己的宠物兔。
哪怕舍不得,哪怕强忍难过直到双目通红,少年也始终不曾违逆。
而秦王这些年来,也确实如母妃所愿,没有把柄,没有顾忌,只要是为了权力、为了战胜对手,什么都可以牺牲。
现在,曾经的少年已经羽翼丰满,成为了足够孤高、足够薄情的野心家。
如果再用从前那一套轻慢的方法,试图干预他的决策,只会被他置之不理,甚至反击。
所以她不该冒然质问秦王对苏栖禾的感情,不是因为苏栖禾,而是因为质问。
刚才那句暧昧不明的话,那个暗藏机锋的眼,就是江寻澈对她的宣告。
她已经不能再随意控制他了。
李贵妃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打寒颤,可她性子要强,咬紧牙关,努力绷着全身,不想被眼前人发觉。
然而,她的打扮向来雍容富丽,满头珠翠,周身环佩叮当,只要很小幅度的颤动一下,都会引出接连轻响,泠泠不止。
好在江寻澈很体贴地保留了母妃的面子,假装没有听见。
他客气地问贵妃娘娘,除了问话之外,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自己就先行告退,不叨扰了。
临走时,他站在宫殿高高的门槛前,脚下一顿,又回过头。
“父皇近几日在生病,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但依儿臣所见,他应该很想看见您。”
抛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他没再看母亲的表情,拧过身,径直离开。
这一关算是安然度过。
从今往后,大概李贵妃不会再轻易过问苏栖禾的事情了。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离开皇城时,天色将晚。
时令已是初冬,残阳沉入天边,寂寞萧索,从宫中到王府的路上,青石板黑黑沉沉,缝隙里冒着几点草色,干枯而凋零。
江寻澈靠在车厢的角落里。
周身一片昏暗,唯有他的眼睛闪动着微弱的、清冷的光华,远远望去,好像能看出几分孤单。
可下一瞬他扭过头,敛下眉眼,情淡定如常。
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那点情绪,都是错觉。
回到王府时,有个不速之客正等在那里。
管家分明给来客准备了雅座,还泡了茶,可赵镇澜没有坐下,始终笔直地立在前厅,好像要时刻与秦王府的一切保持距离。
因为他是来汇报工作的臣子,不是来闲聊套近乎的党羽。
现在元熙帝生病,不见群臣,所以按照规矩,他才不得不来找辅政的秦王。
江寻澈将他请进中堂厅,屏退旁人后,只见赵侍郎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全程眉头紧锁,表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