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栖禾怔了片刻,先是轻微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如何看待江寻澈?
有知遇之恩的主君,运筹帷幄的野心家,她倾慕的俊秀青年,仰望的月亮,飞蛾不顾一切扑向的火光。
然而,虽然发生过最亲密的行为,但实际上她并不确定江寻澈对她的看法。
倘若他只把她当作漂亮的、有几分用途的乖巧玩物......
那她宁愿他们不曾有过这层关系。
程少爷引着她走向阅卷的屋子,侧头一瞟,见女孩脸上五六种情绪复杂斑驳,看上去颇受困扰。
于是他随口道:“如果苏小姐有疑问,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问寻澈呢?他的想法,肯定是他自己最清楚。”
苏栖禾愣了一下。
直接去问江寻澈?她怎么敢。
还没来得及再细想,程誉推开了一扇门,只见待阅的卷子堆满了大半个房间,只有靠门的位置还能摆下一张小桌。
程誉一转刚才的话题,“天气冷了,外面有风,你坐里面吧,我再去找一个凳子摆在门口就行。”
苏栖禾当然不依,毕竟堂堂考官坐在外面,而毫无身份的自己安然待在屋里,这实在不合规矩。
可他早就穿过走廊去拿凳子了,假装没听见她的所有推让和争辩。
于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坐定在桌椅边缘。考官不在场,她也不敢擅自翻开卷子。
等待中,正好听见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几个书生,边走边聊着天。
“你们看那篇《金缕曲》了吗?好家伙,那遣词造句的功夫,我怕是这辈子也赶不上了。”
“人家苏栖禾那是天赋,当然不是咱们这种普通人所能企及的。”
“确实,我从书院走过来,沿路听到大家都在讨论太子殿下那两桩大案,这都是她一首词的功劳。”
“但是她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啊?明明有如此出众的才华,却拿来帮秦王夺嫡,粉饰太平,嘶,可惜了。”
“这不就是摧眉折腰事权贵嘛,不知道秦王给了什么好处,让她竟然心甘情愿地当狗。”
“是啊,现在外面骂她的可真不少,之前大家还都夸呢,却没想到她成了御用文人,一身贱骨。”
“话说,不知道为什么黎徽要维护苏栖禾,我昨天在饭馆里提起她,还没开骂,他倒先站起来针对我,最后我跟他怼了几句,又说不过,窝了一肚子火。”
几人大概是走到了门外,正撞上拎着凳子回来的程誉,赶忙打招呼:“程先生好!”
程先生幽幽地说:“你们好啊,刚才在聊什么?”
这几个都是玉安书院的学生,知道那些坏话都让他听去了,还想小声争辩:
“那是苏栖禾自己写的东西、署的名,把她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不是活该”
话音未落就骤然被打断,是程誉把凳子放到地上,“咚”的一声。
年轻的书院主讲把话语放得很轻缓,一字一顿。
“自视甚高,未知全貌,随意臧否他人。”
“诸位,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
脚步声逐渐远去后,他进到院子里,一眼看见苏栖禾离开了桌椅,坐在门边上,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隐约发抖。
无需再往前走,已经听到了女孩压抑不住的呜咽。
当晚苏栖禾回到秦王府,刚进门就遇到李嬷嬷:“姑娘,刚才殿下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废太子诏明天一早就要颁布了。”
“哦,是嘛,多谢嬷嬷告知。”
她努力扯起嘴角,露出微笑。
夺嫡大功告成,分明是值得庆祝的好消息,但落在此刻她的耳朵里,只会带来无力和疲惫,生平第一次想要寻求解脱。
李嬷嬷何等人精,一眼看出女孩情绪不对,“姑娘,怎么了?”
“如果你有事想求问殿下的话,他现在在书房。”
江寻澈刚从宫中回来,连外衣都没来得及脱。
窗外夜幕沉沉,他坐在房间里,面前的书桌上有一根点燃不久的线香,香韵一如他本人,清贵雅致。
苏栖禾行礼后就站定在门边,没有再往前走。
两人隔着书桌对视,偏偏线香的烟雾氤氲升腾,挡住了视线的交错,也看不清眼底的情愫波动。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其实她脑海里第一个问题是《金缕曲》的署名。
但心里清楚,牺牲了自己的那点微薄名气,能给江寻澈带来些好处,这种抉择他肯定毫不犹豫,没必要问。
那有什么是能问出口的呢?
“听闻废太子诏明日正式颁布,恭贺殿下。”
“臣女愚钝,承蒙您教导多时,如今才侥幸想通,中秋夜的飞云楼上,殿下屈尊降贵带我进府,大概就是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