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往后日子必定顺遂安稳。
包括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林娴卿虽然年轻,但却不似别家姑娘那样在阁中时什么都不管,她能帮着母亲以及其他伯母婶母们理事,就算用不着她的,她也一定是心里明镜似的有数,全都看在眼里。
她待人又谦和,林府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就算几个姐妹背地里常酸她,但终究还是要时常来她这里向她讨教问题。
林夫人问:“那你打算怎么办?闹了这么一出,那边一直不肯退亲,如今他又好了,我看这亲事是做不下去了的,就算你嫁过去了,那边也是心有芥蒂,姑爷怎样先还不好说,但首先宜阳郡主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只你那婆母还罢了,糊涂得很。”
林娴卿先也不说话,默默地想了一阵,却是又反问林夫人:“母亲就是这样想的?”
“母亲是为了你好,”林夫人揉了揉额角,“凭你在闺阁中的好名声,再寻一个好人家也是有的,嫁不了侯府便嫁伯府,不如索性就把亲事去退了,我与你大伯母亲自上门去说,侯府没有硬按着头让你嫁过去的道理。”
闻言许久之后,林娴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我才不退亲。”
林夫人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忙劝道:“你素日都冷静持重,可别在这事儿上犯了糊涂,我知道你幼时和那裴衍舟一起玩过几回,虽他的长相人品确实出挑,人都爱俊俏的,但这以后过日子,光靠幼时那点子还不知记不记得的情分可撑不下去。”
“母亲也太低看了我,”林娴卿被林夫人说起了幼时与裴衍舟的事,却丝毫不见羞恼,反而更加不疾不徐,“我才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或是幼时相交才中意他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林夫人急了。
林娴卿低下头浅浅笑了,修剪得圆润又保养得宜的指甲在喜鹊绕枝手炉盖上划了两下,划出轻轻的两声响。
她乌黑的鬓边被发髻上簪着的流苏打到,而后才拿眼儿紧紧瞧着林夫人,道:“这亲事是宜阳郡主亲自来说的,我自然是她极满意的,就算眼下有什么龃龉,但我相信凭我的为人,郡主很快便能回心转意,至于裴衍舟,他会是我的夫君,我心下虽也倾慕于他,但却也实在不是很重要。”
她从来就不信什么夫妻之间情意,就算是初嫁时是有的,但往后一定是慢慢烟消云散的,先不说往后了,现如今他身边就已有了一个,可她的身份却永远不会变,等裴衍舟继承了爵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夫人,是有诰命在身上的。
众所周知荣襄侯府内里一团乱,眼下虽还有宜阳郡主顶着,可赵氏是个不懂事的,等郡主哪天一去,侯府落在她手上定然是要出事的,宜阳郡主当日前来提亲,也是看中她的闺誉和能力,等她一嫁进去,只怕宜阳郡主就会直接把赵氏架空,转而把侯府内宅的大权给她。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林夫人缓了片刻,才弄清楚女儿话里的意思,她到底心疼女儿,便问:“你真想好了?其实按你的家世背景,真要挑个可心可意的也使得,完全不必……”
“母亲,”林娴卿打断林夫人,“裴衍舟出事之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他十五岁上便建功立业,京城谁人不夸?如今他的腿好了,日后更是大有可为,俗话说夫贵妻荣,京中勋贵子弟们纨绔者众多,靠的都是祖荫,嫁给他们又能有什么出息?”
林家三代之前也曾经出过内阁首辅,但那已经是往事,如今也大不如前了,只有林娴卿的大伯和父亲在朝中任着不大不小的职务,书香门第自是清高,又不肯去做那汲汲营营的攀附之事,所以即便是积了几代的世家名门,也已经有没落的颓势。
譬如林娴卿的几位姐姐们,嫁得最好的也不过是四品之家,只有林娴卿一向非常得宜阳郡主的看重,到了年纪之后更是郡主亲自上门来提亲,可见对她的满意。
这也是她自小沉静得体,温柔大度,这才能在京中搏得个好名声,若非如此,荣襄侯府是她无论如何都高攀不上的。
侯府的老夫人贵为宜阳郡主,其实早该向陛下提为侯府加恩一事,封个国公根本不在话下,这么多年未行此事不过是因为荣襄侯实在不争气,郡主故意冷着自己儿子,但这也是早晚的事,再加上裴衍舟已经长成,早就靠自己打下功绩,日后这国公爷必定是他。
还往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亲事呢?
除非是往皇家嫁去,但林娴卿倒没有过这个想头,那处也不是她想进就进的。
这时林夫人道:“可先前那样对侯府,又该如何呢?”
当初也大半是林娴卿的主意,那会儿京城传得风言风语到处都是,林家也不敢把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再者这爵位最后落到谁手上都不好说,权衡之下便起了退亲的念头,但却被林娴卿拦下。
她自然知晓家中担心的事,她也并非不担心,她嫁给裴衍舟就是冲着尊荣和侯府大权去的,裴衍舟半身瘫了日后不能再去建功立业为她挣富贵荣华不说,她可忍受不了嫁过去却没了爵位,如此要想掌握整个侯府便又是痴人说梦了,就算过继过来一个旁枝的孩子,那也终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百年之后一切奉手于他人血脉。
但若是急吼吼就去退亲,于她和林家的名声却不好,她一时也嫁不到更好的,这样一来甚至还要嫁个更差些的。
林娴卿便与林夫人商议,想出的这一计就是拖,避而不谈亲事,拖得侯府主动退亲,而郡主咽不下这口气果然也另想了办法。
如今那个妾侍有了身孕,一切便又能回到正轨了。
至于对策,林娴卿也早就想好了。
她对林夫人道:“母亲这几日就对外散步我这段时日病了的消息。”
“这……会不会太明显了。”林夫人问道。
“不会,我不过是先试试他们,看看那边是什么态度,”林娴卿道,“再过几日,母亲便又说我患的是相思病。”
林夫人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不是疯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林娴卿转而却笑道:“裴衍舟本来就是我的夫婿,我为他害了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母亲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我一心只想做裴家妇,不过是林家两面三刀,为此我才生了病,还被林家给隐瞒了下来,所以林家的事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把林家推出去就是林娴卿的退路,反正林家本来就想退亲,背这个锅也不冤,只要她能嫁给裴衍舟,日后一荣俱荣,自然会扶持林家,权宜之计根本不算什么。
林夫人不语,算是默认了,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先把林娴卿撇出去再说,否则难说侯府那边肯不肯低头,她嫁入侯府又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看见林夫人担忧的情,林娴卿反而气定闲道:“母亲不必担心,只要我能嫁给裴衍舟,我就一定能过得好。”
“可是那边儿还有个冒出来的姨娘,她生下的若是庶长子……”
“生下来什么都是我的子女,却永远无法和我嫡出的孩子争,”林娴卿道,“她若乖巧些,我自然容得下她,反正没有她,裴衍舟也会有其他妾侍,若是不听话喜欢掐尖要强,我也有法子收拾她。”
她将手按在林夫人的手上,才使得母亲慢慢定下心,又道:“做戏要做全套,我立时便要去抱病在床,外头的事还要母亲多操心了。”
***
卫琼枝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仿佛已经转过了几个白天黑夜,又仿佛只是阖眼之间,辨不清自己到底睡在哪里,好像还是在从寺庙下来的那条山路里走着,漫天都是瓢泼的雨,泛起的雨幕水汽连前路都看不分明,举步维艰。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沉沉的,像压着石头一样,有时发冷,有时又燥热得很,总之是无比的不舒服,可她又不得不熬下去,无计可施。
终于在雨中踽踽许久,卫琼枝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她从地上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却看见了天边一丝光亮。
这光亮也不是天光,而是昏黄昏黄的,像是夜里的孤灯一般,卫琼枝使劲儿揉了揉自己被雨水打湿的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光亮来自何方,但突然周围便暗了下来。
卫琼枝的心直直往下沉,接着她的身子仿佛也跌入了无底洞一般,她不由叫出声,而后却发现自己似乎一直躺在平地上。
她醒过来了。
红云正陪在她身边,旁边的小几上点着一盏不亮的灯,原来方才卫琼枝已经半梦半醒,看见的也正是这盏灯,已经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