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谢殿下。”他从善如流。
“若殿下只是想封禅嵩山彰昭贤德、修立家庙孝敬先人,臣自然无可异议。然殿下并非只为了这些,更多是想……效仿先人,臣妾就万不能惜鄙陋贱躯、而见殿下即将踏入险境仍视若无睹。”他压低声音。
“噢?险境是何,细说来听听。”
“唯。殿下不可立家庙者因有四,不可封禅者因有二。天子七庙,三昭三穆此为古训,殿下如今乃皇后,‘非天子’,此为其一;殿下如今为启氏妇,立盛氏庙,乃背夫家,此为其二;殿下如今之权,赖与至尊夫妻和睦方能履实,而非百官臣服,家庙一立,夫妻生隙,反若寝虚,此为其三;盛氏如今已凌世家之首,亢龙有悔盛极易衰,恐世家群而攻之此为其四。不可封禅者,乃殿下登皇后之位日短而功浅,亦非良时。”
盛姿闻言稍默,看了看远远腿在二十步之外的宫人,还是保险起见道:“大胆!你竟敢诬陷本宫!”
温明当即跪下,语气诚恳:“是臣心系殿下,只记得以古训望殿下醒之。殿下忠君爱国为大容千万女子表率,臣言辞不当还请殿下降罪。”
“念你也是替至尊与本宫思虑,恕你无罪,起来吧。”
温明再次从善如流,只是面色上较之方才已笃定许多。
盛姿静静打量他,他所说确实有理,而古训三纲什么的也正是她所不甚了解之处。
昔年她从没想过有今日,自然也就对那些繁琐的礼义教导能省则省能逃则逃,但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却绝不能忽略封建王朝合理化的根基。
只有依着这套理论,皇家以及所有公侯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万万人顶端,享受着整个王朝的财力输送。
想与此对抗,除了个人心智,没有极充足成熟的条件是不可能的。
在封建制度的鼎盛时期,若真是违背了那些“礼”,被大臣攻讦事小,大厦倾塌都并非不可能。
盛姿忽然开口:“温明,你知道你今天在说什么吗?”
温明抬首,不待说话,盛姿又道:“你知道你今天以什么立场说话吗?”
温明拱手,盛姿最后道:“你知道这可能有什么下场吗?”
温明重重跪下,膝盖用力碰到石板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臣知晓。臣受殿下伯乐之恩才有今日。臣酸儒经义实在习得不好。若非殿下,臣此刻可能还在长安东市摆摊卖画,未必能考中功名。但臣知道,知遇之恩虽万死而不辞!臣自知无孔明之慧,唯愿作殿下帐中裨将,马前之卒,效犬马之力!效元之而不敢叛主,似义府而不敢为奸!”
盛姿起身,虚扶他:“大善!承议郎还请起。我没记错的话,员外郎的职位你已担许久,想来在任必然学到不少,也是时候学些新的了。”
温明闻言叩了个头才起,道:“谢殿下!”
盛姿不管他是不是因为这两年一点没升所以想明白了,能为她用即可。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否处置崔论道?”
“处置崔论道?不。”盛姿笑,“我还要用他,去在常朝的时候提及让本宫去嵩山亚献。”
就算他们不设这一出计,她也觉得是时候该挑明一些了,否则继续束手束脚下去,只会事倍功半。
她细声同温明吩咐,一阵风刮过,晚蝉被冷风激得愈噪。
这两年,她大多时候惯用衰落的世家。
没人比他们更想东山再起,且越发展起来权利愈大,声名愈高,家族也会壮大。
等家族能为其所用,他们而反之也就会越在意家族,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互制,屡试不爽。
容朝及以前的朝代,大多数盛世都是发生在制衡得比较好的情况下。
但即使制衡得再好,世家念及着自身,就会有顾虑,不可能完全为人所用,有时候世家过大还可能反噬其主。
容朝皇帝就是看到这一点,才大力推兴科举。
但还是不够啊,盛姿想,也是时候,添点催化剂了。
温明听后皱了皱眉,有些担忧:“您不怕至尊不喜……”从褚云光开始,盛姿已经在置喙朝政,若是过于冒进,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盛姿轻呵一声,“这个你不必担忧,我自然有办法。”
她虽然没彻底摸清启斐的脉,但也并非全然不知。
他喜欢算学,相对的,就不那么喜欢处理朝政之事。只是就算这样,大概也是不愿意赏罚二柄被过分握在朝臣手中。
他若是自己去慢慢收权,没名没由地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不只可能落个不仁之名,还耽误他沉浸算学的时间。
有个人帮他,他偷着乐还来不及!
更何况不但是个异性还是个女人,在她真正能掌权之前,他若不喜,多得是愚忠或心怀鬼胎之徒想尽办法要与她夺权——这也是她担心之处,如启斐哪天心念一转,她却还无还手之力,那就白费功夫了。
不过盛姿虽然是留着手准备的,却也在和启斐近两年的相处中心惊——他似乎不仅是不甚喜爱权利,偶尔言谈中几乎是有点憎恨这些包括内宫!
虽然在盛姿看来,这倒是能勉强解释为什么启斐明明心智不差,却非要在刘美人死后才开始决心复仇争权。
只是她想不明白,权利这样美好的东西,真有人会不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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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庙开道门”是汉代晁错的故事,他在最受宠的时候,甚至在太庙开了扇门方便进出这种大不孝都无事,但最后被七国以奸臣要清君侧的名义谋反,最后被汉景帝杀了。
元之——姚元之,在龙政变后为则天皇帝哭泣的一个臣子。
义府——李义府。早期效忠则天皇后,后来犯事太多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