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泫然欲泣:“您没有在明这个位置过大抵不会明白,卑下从寒门一路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没有人更明白卑下的努力和处境。您福全命贵,注定非泛泛之辈,不需像臣等卑贱之人万事相搏。当日臣一无所有,时局紧张,却无所进言,唯听闻殿下慧敏,故甘冒风险劳烦殿下听臣愚笨之语,幸得殿下赏识,又在京外赐教故有今日,臣没齿难忘,虽结草衔环不敢言苦。”
“您真要明去,明自然莫敢不从万死不辞,但此事臣实为蚍蜉戴盆,心有余而力不足。殿下如今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臣不惜自身,却深恐殿下他日用人为难,还望殿下三思!”说完又是一拜。
盛姿听他说完,原本心中的怒意已然散了大半。这实在是个口舌灵巧的,最知道怎么说话。
但最打动她的,却并非他效忠之词,而是他说自己如何从寒门而上的艰辛。
她并不是不知道,相反,她应该最知道的。
怎样从一个入职的小职员,做到大公司的总监,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其中艰难。
只是这些年,生在盛家,无形的资源和特权享了,用权力处理事情做多了,上位待久了,竟也慢慢忘了曾经是如何谨慎,处处斟酌。
这事成不成,她其实并不是非常担忧,毕竟有阿耶等人在前朝帮衬,很难不成。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成,她也多得是重来的机会,有何可惧?
她这个位置,其实已经无甚担忧,若非她意在前朝,本都可以诸事莫愁——她一个皇后,又有家世,家天下的制度里,除了皇帝,谁也越不过她去。
盛姿其实还是不满于温明拒绝她,但确实也不像方才那么生气。
况且她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发作温明,互相隔心。
可用的人少,温明又不是没用的,少不得开山之时善用人才,罢了罢了!
盛姿摇摇头:“员外郎舌灿莲花,却也还是要辞本宫之托。罢了,本宫念你所说,寒门士子确实不易,也不忍心强求。只要承议郎还记着本宫当日之情,本宫也就不算心寒。起来吧。”
温明行礼谢恩:“明所言句句属实,殿下大恩,实愿陨首以报。”
盛姿看他仔细轻拂袖口灰尘,趣道:“你这身上的绣样倒真是精巧,难怪你这么珍惜。”
温明赧然道:“内子熬夜所绣,不敢不珍视,让殿下见笑了。”
盛姿目光暗了暗,却没表现出来,轻呼一声:“行了,本宫还想在着赏赏秋景,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温明行了礼,告退。
忽然好像有点明白阿姊为何看他。温明看似草芥韧若无骨,人畜无害,其实却在掌控自己的人生。
寒门出身一路走到今天,有机会时大胆,险要时慎重,虽然不及他们手握权利身份贵重,倒是难得的心安与自在。又与夫人鹣鲽情深情比金坚,如此一世,也是叫人羡慕的——虽然不包括她。
盛姿长叹一声,不愿意回殿,叫人去搬了把绳床,自己仍在这里闲看。
虽然觉得温明是有理由的,但是盛姿如今不同往昔,站在她的位子,总觉着寒门子弟有时畏首畏尾,还是没有世家好用。但世家权柄过大又不容易操控,真是两难啊!
她眯了眯眼,心下琢磨着还能找谁。
启霁、赵敞又或是其他人。
其实她自己直接谏言也行,但难免落了刻意。褚云光不是什么大人物,朝中那些老狐狸一猜就会知道是她特意调查过选出来的,那她为什么特意调查此事?答案一目了然。
折中一下虽然麻烦点,但是后面却好办一些。虽然该怀疑的总会怀疑到她身上,但是此事她受人所托保全人才,其心意昭昭如日月,何可攻讦?
盛姿坐在绳床上敲打着扶手思索,启斐屏退宫人走到她身边。
这几个月来,阿姿心结解开不少,他们的关系也日渐升温,他下了常朝就要去找她,不想到了栖凤阁才知她不在,听宫人说往这边来了,就过来找她。
看这样子,估计就是在想什么,不过知道盛姿本事,启斐也不就理会出主意。
他扪心自问,启敏造反的事若是他在盛姿的位置,绝不可能反应那么迅速,用人精准又舍得功绩。当初不过用了一个秦王,如今都有些尾大不掉……
算了不想,他真心并不喜欢这些麻烦事。
启斐轻轻凑到她耳边:“在想什么,这么入?”
盛姿着实惊了一下,噌地回头,险险撞上启斐。
她起身摸了摸胸口:“人吓人,吓死人啊!阿斐你来这做什么?”
“来找你呀,我让人炖了梨汤,这时候喝最好。”
“那好,我们回去吧。”
“前些天我找你要算术册子,你写好没有,我要是不满意可得重写!”
“弄了弄了,我和国子监那些学明算的一起商量的,很快就好。”
“那就好,不过你可千万别再搞什么一只狗来回跑的了,看着怪异。”
“这叫化学问为生活,是你不懂好吧,对了,你让人放花蜜了吗?不然不好喝。”
“那当然,你最喜欢的桂花蜜,怎么敢忘……”
人影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