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摆了摆手:“我内心其实也知道不是樊公子。一是因为悲愤莽撞了,二是因为事情太离,就揪着樊公子不放了。仔细想想,那孩子是你们的人,樊公子怎么可能伤害他呢?你们把孩子托付给将军,将军没能照顾好他,还因为遭人刺杀连累了孩子,将军九泉之下也会心有愧疚,不能瞑目吧。”
银山一愣:“为何说是刺杀将军,不是刺杀进宝?”
副将道:“刺客的目标当然是将军,谁会跑来军营行刺一个婴儿?”
银山愣愣的,没有说话。
他们冷静下来,再度一起验看了尸身,仔细查看了现场,仍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仿佛有人越过守关军的重重守卫,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陆淮的军帐中,一刀杀陆淮,一刀杀婴孩,他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而且除了两个人的血迹,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查不到线索就只能把现场的样子记在脑中,先让二人入土为安。
峰侧一块略平坦的地上,已有许许多多坟茔,那是牺牲的将士们的墓地。他们把陆淮和进宝也葬在了这里。一大一小两个土堆。除了副将和几个挖墓的士兵,狭风关的军人们仍坚守各自岗位,不曾因为要送将军一程而短暂离开,面朝关外,眼泪冻结在脸上。埋进宝的时候,樊池久久抱着他不愿往那个小小的坑里放。以前他不太抱过进宝,就怕小家伙尿在他身上,现在舍不得撒手的时候,怀中却只有冰冷,再没有暖热鲜活的感觉。
终于狠心将小小的包裹放进去时,想了一想,摸出怀中仅有的几个糖块放在了进宝的身边。进宝一向不需要凡人的食物,只吸食地底养分。但他的嘴巴却一直可以品尝味道,别的不喜欢,甜是喜欢的,樊池有时候会把自己的甜食分到他的小嘴里让他抿一抿。每每尝到甜美的味道,小家伙就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开心得两眼发光,手舞脚蹬。
然而以后再也看不到那可爱的小模样了。
于是他就把几块糖放在进宝身边。即使大雪覆盖了世界,即使土堆被风暴抹平。至少进宝所在的这一方冻土是甜的。
他们不知在陆淮和进宝的墓前坐了多久,只看到星光渐渐漫进视野。银山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地发声:“我们该走了,去找九蘅。”
樊池点了一下头,二人起身离开,每走远一步心就仿佛裂开一道缝隙,仿佛将进宝孤单单丢在了荒野。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二人离开狭风关便分头行动,去往不同方向继续搜寻九蘅下落,约好有消息就以烟火为信。
这一次并没有找很久。在离狭风关三十里之外的一片树林中,樊池见到了第一只倒毙的青蚨。这只青蚨脑袋被斜斜劈裂,半个头连同尖长口器掉落在地,人身已经僵硬,黑色的血喷溅挂在草叶上。
樊池急忙往前找,天还没亮,好在族目力不同寻常,很快发现了更多青蚨。死去的青蚨。遍地都是。有的没了头,有的被拦腰砍断,有的被利器穿身而死。有多少只?数百?上千?全都死了,荒草萋萋的原野仿佛是个屠杀场,虫妖格外浓厚的血被冻结在地面,每走一步,血结成的薄冰被踏碎,腥气激得缓慢飘起,溢进鼻腔,熏人欲吐。
樊池急匆匆地到处张望着,慌得呼吸乱频,冷汗冒出来。是谁杀了这许多青蚨?九蘅呢?她在哪里?
还活着吗。
突然有一点白色的影子在黑暗深处晃了一晃,被他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一声低喝“站住”,疾风一般掠过去,无意剑锋抵在了那人的咽喉。
无意剑散着幽幽蓝光,映出了那人略微惊讶的脸。一张清瘦又熟悉的脸。是皇帝奕远。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明黄龙袍不见了,只穿着白色中衣。被愤怒和悲痛压得几近爆炸的樊池恨不得一剑杀了他,此时虽暂杀不得,却用剑锋在皇帝苍白的颈间划破一道血痕,咬牙道:“她在哪里?”
皇帝吃痛只微蹙了一下眉,没有惧意,也没有回答,而是不顾剑锋在喉,抬手抹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看着指尖沾着的血迹,露出些许惊的气,仿佛是这辈子第一次流血,仿佛受伤是件好怪的事一般。
樊池哪有耐心看他这些小动作,忍无可忍地举起剑想戳他腿一下逼供,眼角却捎到一团明黄。不远处是奕远原先穿的那件龙袍,看上去并非随意丢在地上,底下好像盖了一个人,一弯秀发露了出来。他怔了一下,顾不得管皇帝,拔腿跑了过去,跪倒在龙袍旁边,伸手想掀开,手却顿了一下,瞬间被莫名的恐惧携住,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被白布包住的进宝。
她怎么了?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奕远的声音:“她睡着了。”
樊池猛地回头盯着奕远,满脸杀气。奕远讲话的语气太过平静,很是异常。
第59章 朱蛾反嗜了皇帝
奕远似乎被樊池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些明白樊池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她受伤失血,精不济所以昏睡,我已帮她包扎了伤处,不在要害处,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他掂了掂自己身上白色中衣的衣角,那里撕缺了一块。显然,是奕远撕破自己的中衣替九蘅包扎伤口了。
樊池的眼缓和了一些,但是疑心地盯了奕远一眼。这个奕远没有绑架者应有的慌乱,一副精涣散的样子,令人费解。
此时来不及追究,先急忙掀开龙袍,露出九蘅睡着的脸。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呼吸均匀。再看背部伤处,被白布条拦肩裹缠了起来,虽隐隐透出血迹,但血显然已经止住了。而她身上的那件龙袍盖得整齐严实,分明是奕远很细心地帮她盖上的。
樊池将她身子拖起抱在怀中,将她尽可能地掩进怀中暖着,轻声唤她的名字。九蘅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微睁开眼看着他,目光混沌,过了一阵眼才聚焦,好像刚刚才认出他,嘟哝了一句:“你来了。”
“嗯。”他温声说,“你觉得怎么样?”
“好累,困。”她的语音含混,极度疲惫的样子。眼睫一阖一阖睁不动。
“困就睡吧,我在这里,没事了。”他的声音柔和,眼暖如春水。
“唔……”她放松地闭上眼睛,半个脸埋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这一次睡得比之前安稳了许多。
樊池先发了一支信号烟火给银山,然后盘膝坐在地上,将她抱成舒服的睡姿,将龙袍的边沿立起挡住风。再抬眼看向奕远时,脸上暖意瞬间滤去,如覆薄冰。
奕远背对着樊池站着,衣着单薄,却没有在寒夜中瑟缩,时而抬起手让寒风穿过指隙,仿佛是在感受风有多冷。举止有些怪。
樊池出声道:“皇帝,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我再决定杀不杀你。”
奕远回头看着樊池,说:“我不是皇帝。”
樊池一怔:“你不是?”
明明长着皇帝奕远的脸却否认身份,若换了旁人必先要怀疑惊诧一番。樊池却不是一般人。他既然这么说,就必有原因。遂凝起识去辨别。果然,不是奕远了。
确切的说,眼前这个人,只有一部分是奕远。
骨架。
只有奕远的骨架了。
樊池眯起了眼:“朱蛾?”语气中仍满是怀疑。
差点把朱蛾忘了。朱蛾之前已因为奕远的抛弃而投诚到他们这边。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上一次看到它,是在它吸了奕远一滴血,吐在焰藤之上救出银山。
那之后呢?那之后有一阵朱蛾是落在樊池衣上,跟着他们到了城门外,在与鱼祖大战时就不知飞哪里去了。现在它居然食了奕远的血肉,化成了奕远的模样?
虽然奕远舍弃了它,但总归是它的前主子,它竟怀恨至斯,定要亲手置主人于死地?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