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看一看,想记住那个模样。
然而明雾没有办法让他看到。
“等你死了,你千万不能走。”东离忧想看一看明雾的灵魂模样,也想明雾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就像现在这样。
无关风月,只是一个并不起眼,也似乎并不重要的小愿望。
明雾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忽然有了超出寻常的力气和精,忽然视线清晰,忽然……
他心如擂鼓,视线落在东离忧身上,一下也不肯错开。
苍老的手缓缓抚上东离忧几十年如一日的冰冷又俊美的面庞。
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口,却又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出口。
“后山的桃林开花后很美,今年我怕是看不了了,你替我看看。”
东离忧默了默,“好。”
“院子里我埋了几坛酒,都是你喜欢的。”
“房契地契,你也用不到,我藏了些东西,也在树下,你……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
东离忧不语。
明雾忽然失了力气,连被东离忧握着的手,都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脱离了身体,就像他整个人。
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喊了一声:“东离忧……”
东离忧抱紧了他,他很想任性地说不要死,但生死这种事,从来不由人决定。
鬼也不行。
“东离忧……”明雾嘴里念着东离忧的名字,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最后,也没说他到底想说什么。
但似乎也不需要说,方才的字字句句,都是明雾对东离忧的不舍和牵挂。
东离忧没有起身,也没抬头,他就这样守在明雾……或者说他自己的身体身边,直到有人前来,发现明雾早已去世多日。
那些被明雾培养出来的晚辈,一同为明雾举办了葬礼,将明雾埋葬在了后山。
而东离忧一直守在这里,他等了许久,等了很多天,却始终没有等到明雾的鬼魂。
明明那样放不下他,怎么会没有鬼魂呢?
将他一个鬼留下,明雾当真能放心吗?
东离忧平生第一次有些茫然和无措。
明雾没有出现,他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而他连可以做什么,可以去哪里找都不知道。
东离忧还在,作为一个与这个世界隔绝的幽灵。
他还孤零零地作为一个鬼存在着。
……
明雾猛地睁开眼,从桌上爬起来,额头冒着阵阵细汗,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刚被噩梦惊醒的模样。
惊魂未定时,身旁的人小声关心道:“你怎么了?”
明雾霍然抬头,入眼的是明亮宽敞的教室,周围坐着挤挤挨挨的同学,前方站着戴眼镜的老师,投影上是他已经几十年没见过,早已经陌生得仿佛鬼画符的高数,身旁关心的同学,长着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
“你……”
“小明你怎么了?做什么噩梦了?”同学脸上还挂着关心。
“我……”
明雾低头看了看重新变得年轻有力的手掌,忽然,一滴水渍滴落在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他的手不自觉狠狠颤抖。
他回来了,重新做回了明雾。
那几十年的日子,仿佛一场南柯梦,梦醒,梦碎,皆在他睁眼间。
可曾经的一切都那样真实,真实得仿佛刻入骨髓。
明雾此时都能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不舍、不甘和不放心。
他走了,东离忧要怎么办?
那个人骄傲任性,还不甘寂寞,自己不在了,他还能安心独自存在在这个世上吗?
他真的不会疯魔吗?
明雾越是想,心便越是揪紧,多想一下,便越是紧一分,也疼一分。
他无法想象东离忧没有自己之后的生活,无法想象对方要如何做,才能在一个和他彻底隔绝的世界始终生活到自己消失。
也无法想象,东离忧发现自己没有变成鬼时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