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顺着原路往回跑,在第一个转弯的地方看见育佐,他被人压在地上猛打。伯安用力地把手上的扫把丢向那些人,他们很快地闪开,我也把畚箕甩到那群人里面,然后跑到育佐旁边把他拉起来,「我……啊……啊………很痛啊……!」育佐表情非常痛苦的说。
他的背都是红色的,他的手上有一条很长的刀伤。
「干你娘的十几个打三个算三小?有种跟我单挑!」伯安捡起地上的扫把,大声说着。
然后我只听到「挑你妈啦!」四个字,就感觉有一股刺痛感从我的额头往脑袋里面笔直地躦进去。
他们拿撞球要丢伯安,但是丢不准,丢到旁边的我。
然后我觉得右眼上方有东西流下来,盖住我的视线,脸有点热热痒痒的,用手去摸是湿的,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接着他们又开始动手,几个人围殴伯安,几个人围殴我,几个人继续踹已经躺在地上的育佐。
然后,我听见哨子的声音,还有人大喊「你们在干什么!」的声音,已经趴在地上的我从几双脚的缝隙中看见好几个警察跑过来,那些挨拳头棍子的感觉就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痛觉,还有很多人跑给警察追的声音。
我们三个在地上躺了一下子,有个阿姨走到我们旁边说「你们别乱动,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你们忍耐一下。」
而那当下,我连说谢谢的力气也没有。只感觉到身体每一个地方都在抽痛,脸上也都是血。
「那个老大……倒了没?」过了一下子,我听见伯安这么问。
「应该吧……」我硬是挤了几个字给他。
那是我第一次搭救护车,我记得我在救护车上差点就哭了出来。
一个男护士问我电话,说要帮我叫父母来医院。我摇摇头,说不用,其实心里想的是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爸爸跟妈妈。
我断了两颗牙齿,都是在后排的,脸肿得跟含着小笼包没吞下去一样的肿,还有右眼上方的额头破了之外,没什么大伤害,不过身上很多地方都被球棒跟棍子打到肿胀瘀血,要一段时间才会消肿。
伯安的状况跟我差不多,只是他的头没破罢了。
最惨的是育佐,可怜的英雄主义。
我还记得警察在医院问我们话的时候,育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医生说他的状况比较严重,身上有很多地方要检查,所以不适合做笔录,然后就把他连病床一起拉走了。
我们根本就没想到育佐的伤会有多严重,一直到我们看见汪妈妈跟汪爸爸很着急的跑到医院来,听医生讲没两句汪妈妈就哭倒在汪爸爸怀里的样子,我跟伯安才对知道事情大条了。
育佐的左手断了,肋骨裂了三根,左手无名指跟食指也断了。他的背也缝了十六针,右手也缝了十六针。
白色的制服变成红色的,白色的眼眶也变成红色的。
育佐的妈妈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而育佐的表情痛苦地在纠结着。
他的额头都是汗,他的脸上都是水。
他在哭,也在忍。
只是那当下,我分不出他到底是在忍着痛?还是忍着心里的恐惧呢?
穿过肉的针和线在一条深红色的开口上来回穿梭,我到现在还记得那针的样子,是半弧形的。
后来我们曾经讨论过,如果那天没有跑掉的话,我们会怎么样?
但是沉默了很久,没有人说话。
我想,我们那当下都知道,如果没有跑掉,我们一定会怎么样。
但我们其实都更知道,如果没有育佐挡着撞球间的后门,如果警察没有那么碰巧出现在转角,我们三个,可能会被打到残废。
这样。
伯安的爸爸当天来医院看伯安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伯安跟我说他爸爸很生气,我说看得出来。然后过没几天就有警察带着打我们的那个流氓跟他的妹妹到我家来道歉,还买了很多补品跟水果,还有一叠钱。
当然他们道歉的不只是我家,还有育佐家跟伯安家。
我后来一直说伯安的爸爸是黑道大哥,伯安还是不承认,「要我说几次?我爸是生意人!」他总是这么说。
我们因为在校外打架各被记了两支大过,又因为没去课后辅导蹺课被老师用「行为不检」的罪名记了两支警告。这些都是我们回学校之后才知道的,在那之前,我跟伯安在家里休息了一个礼拜没去上课。而育佐则休息了一个多月,他来学校的时候,手还是打着石膏的。
「要多久才能拆石膏?」伯安问他。
「不知道,医生说看復原跟復健的状况。」育佐说。
「育佐,对不起。」
「干嘛对不起?」
「如果那天我听子谦的话赶快离开那里,你就不会这样了。」他指着育佐的石膏说。
育佐看了看伯安,然后笑着说,「我没办法跟你说没关係,但是不要有下一次了,拜託。」
听完,我跟伯安笑了出来,「下一次叫伯安殿后,我们先跑。」我说。
几个月之后,育佐的石膏拿掉了。手的活动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他说断掉的那两根手指头没以前灵活。
长大之后,偶尔想起这件事,还是会觉得当年真的很幼稚。
因为我们真的觉得,倒下的不是那个老大,而是我们的青春。
*倒下的不是那个老大,而是我们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