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漠然地扫了一眼漫山的杂草、野花。
人常说命如草芥,她的命还不如草芥。草芥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她都见不到了。
她当年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以为自己再不会怕死。可今日死到临头,她又觉得不甘心。
她若是就这么死了,刘家的冤屈谁来诉。若是沉冤不得昭雪,她到死都只能顶着旁人的身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上……
山下的沈延看着她们二人的身影,紧蹙的眉头如何也舒展不开。
他昨日已让人将土路边的杂枝清理干净,眼下视线无遮挡,她们二人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妙悟果然将柳青挡在了身前。
这样一来,从正面放箭是自然不行的。而妙悟身后似是背了什么防护的东西,所以前后放箭都不行。
可若是等妙悟上了车,以她的狡猾谨慎,更不会留语清的活口,即便她打算放过语清,等都察院的人跳出来,她气急败坏之下,也一定会下死手。
所以无论如何,必要趁她们下山之时一举将妙悟击毙。
他往方才赵旭站的地方看了一眼,赵旭连同那两个穿便服的人都不见了。
应当是那二人有所行动了。
那他可以暂时不担心赵旭。
他转身绕到了自己的马车后。衙门来的几辆马车聚到一起,一个身穿飞鱼服的人手持硬弓躲在他的马车之后,此人是他通过五爷从锦衣卫借来的箭手。
“一直这样的话,就只有那个办法了吧。” 沈延沉声道。
那人余光见了沈延,一边回他,眼睛还不忘盯着山上的二人:“正是,若是她一直躲在后面,恐怕没有旁的办法了。若是能让柳大人配合小人,当然最好,可小人若给柳大人提示,那凶徒也会看到。”
“……嗯,若是让她发现我们在此设伏,情况可能更糟。” 沈延垂眸道。
他又望了望被妙悟抵着脖子,一步步缓缓往山下走的柳青。
她步子很窄,走得小心翼翼的,身形也有些僵硬,想来心里是极害怕的。不过她色镇定,害怕之下倒也不显得慌乱。
他早年只觉得她是娇养在家,看看书做做女工的大家闺秀,要不是因为她来衙门做他的下属,他都不知道她原来比他了解的还要睿智、坚韧。
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心疼。
睿智也好、坚韧也罢,都是经历了考验才得以显现,可他根本不想让她经历什么考验。
尤其眼下,她命悬一线,他也跟着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他招手将落在马背上的来福叫过来。它之前在山上盘旋了半晌,沈延怕它飞飞落落地挡了箭手的视线,才将它叫回来。
来福扑棱棱落在他的手臂上,亮晶晶的小眼睛转来转去。
他抚了抚来福的脑袋,柔声嘱咐了几句。
其实他不太相信这鸟能传递什么准确的消息,但想到接下来的事,若是它能给她些许安慰,那也是好的。
来福哇地叫了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它飞到山腰上对柳青哇哇地叫了几声。妙悟一见是啄了她的那只鸟,心里又烦又恨:“让那畜生赶快滚,不然我连它一起弄死。”
柳青也来不及说什么,只好挥挥手让来福走。
她望了望山下那个绯色的身影。
那人脸色极差,不过身形高伟,站得又稳又直,鲜艳的衣摆在风中猎猎飘展。
他这人永远从容镇定,虽然她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只要有他在那站着,她心里的恐惧便少了几分。
他抿着两片薄唇,双眸炯炯地看着她。他这种情一般就是有许多话要说。
但他方才让来福带过来的话却很简单。
“别怕,有我。”
这是让她信他吧。他其实也不必说,她自然是信他的……
沈延背着手,最后看了几眼柳青,转身回到马车后。
“等她们再走三步……务必要小心。” 他对那箭手道
那人应诺,将手中黑漆的硬弓缓缓拉满。
三,二,一。
一支羽箭悄然而出,擦着柳青的左腿而过,划出一道血沟。
柳青突然吃痛,身子不觉歪了下去。她手被绑着,稳不住身子,就这样摔倒在地。
妙悟眼见着柳青突然滑落,须臾间一愣,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长箭已没入了她的胸口。
她手里握着匕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汩汩的血流,歪歪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柳青见她胸前血流如注,只觉得眼前一下子黑上来,昏沉沉地阖上了眼。
她感觉到自己很快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好像在她耳畔柔声道:“……疼了吧,再忍一会就好……”
那人似乎很是心疼,声音里都微微带了些颤抖。她想跟那人说她不怕,比这疼百倍的她都忍过来了,可是嘴怎么都张不开,就这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