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晓和阮树来不及反应,越下的门「咣」的一声撞上了,海晓连忙看自己的手机。
茱迪的短信:「我会吃掉你的,小饼乾,希望他们不会让我失望……」
「小饼乾?」阮树一脸幸灾乐祸,「很狂野嘛,美国妞?你那个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小饼乾了。你看看你,那些年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回家前不知道删短信。什么大香蕉、熏香肠,这类短信我不知道替你删过多少。」
「阿树,我这次真的没有,这个是……哎,算了,我不想解释。」
海晓霎那觉得一个平静完整的家对于一个男人是多么重要,他心不寧地在想怎么去解释这个,那些年他的确太对不起婷婷,一下子让她相信自己不太容易,他犹豫地拿着电话的时候,华家的电话显示在银幕上。
「哈嘍?」海晓战战兢兢地接起电话。
「阿海?我是全叔叔。」
「啊,全叔,你好。」
「来家里吃饭吧,九爷想见见你。」
「啊,这……好的,马上来。」
阮树皱着眉头:「他们什么意思?现在还想搞这一套?我和你去。」
「好了,好了,树爷,我老丈人叫我,你别操心。」其实海晓心里一团乱麻,现在这局面,华老头不知会为这种事和他怎么样?海晓冷静了一下,出了门。
阮树追上来:「一个小时你不来电话,我带人过去。」
海晓说了句:「等我电话,不要胡来。」发动了吉普。
万和饭店。
看见在大堂喝茶的阿南彪悍的身影,海晓还是有些紧张,不管他现在身份如何,这些人的威慑力从小就深深地印在了他们心里。
十九层的电梯门口站着华命九的两个保镖,正要搜海晓身,被全通天叫住:「没规矩,叫海哥。」
两个保镖明显认识海晓,就是四年前那个被堵在越下的毛头小子,还是不情愿地叫了声「海哥」。海晓硬着头皮跟全通天进了十九层——华兴老大的独立酒店别墅。
华老头家海晓是偷偷来过的,小时候他们都出去办事的时候婷婷带他来过,海晓还在她房间里亲过她,拉着窗帘,黑着灯,然后混在饭店服务生里又偷偷地溜了出去,偷鸡摸狗的程度……
看着还是没什么变化,清一色的旧上海红木傢俱,客厅餐桌正中央坐着骄傲自大的华老头,看见海晓他矜持地微笑了。海晓一脸奴相的还是被小时候的阴影包围着。
婷婷梨花带雨地坐在左手的位置,看海晓进来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镇定,镇定。
海晓顺着华老头的手招的方向过去,坐在右手。扫眉耷眼地看了婷婷一眼,低头作认罪沉思状。
「阿海啊……」
「是,九爷。」
老东西明显对海晓的态度很满意,你看他笑得。
「男人花花草草其实很正常,没什么关係,你心里疼婷婷我们都知道,那个义大利女人我们也查过,她就是那么个脾气,你来之前我已经讲给婷婷了,不要有压力。」
海晓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抬眼皮看了为婷一眼。脚下却结结实实挨了为婷一皮鞋。挨了这一下,海晓心里反而踏实了。
老东西叫我来是公事,不是摆阵仗。海晓心想。
华兴老虎吴望南在楼下悠间地喝茶,明显没有收拾他的意思。
心里踏实了,脑子自然就开始转了。
「九爷,您放心,我绝不会做对不起婷婷的事情,如果有,您随时叫南哥家法处置我,我毫无怨言。」
桌子底下又挨了一脚,这一脚明显是「打是亲骂是爱」的,没有刚才那一脚的狠劲。
老东西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全通天说:「上菜,通天,你也来吃点。」
华命九喝着茶,等待着送菜的老妈妈,并没有多馀的语言。无非是鲍鱼粥、鱼翅拌白饭、三黄鸡这老三样,海晓年轻时候偷摸进来没少吃,如今毫不客气地还吃了点鸡油炒芥兰。
「阿海,今天我有些正经事和你商量。」华老头开腔了。
海晓当然知道,这华兴家的家宴可不是白吃的。
「您请说,九爷。越青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不过我会按照您的意思转达。」海晓脑子基本完全转开了,进来的是韦小宝,吃饱了的是许文强。
万和的饭菜还真是不错。
华命九收起了笑容:「婷婷,你去看会儿电视,我和阿海聊几句。」
为婷走后,全通天给海晓倒了一杯铁观音,不阴不阳地拍了拍他肩膀,站在了华命九右手位置。
「阿海,我们这一行并不好做,你别看华兴每天风风光光、呼风唤雨,你知道这后面我们打了多少硬仗?远的布朗克斯的俄罗斯人、布鲁克林的牙买加人、墨西哥人先不说,就说这隔着几条街的义大利人,动不动就和我们开战,尤其是这两年,他们不自己动手了,净找一些苏格兰、爱尔兰军队偷渡分子。我们基本上过不了新泽西,过去就是火拼。光纽约上城今年一年大大小小的衝突,华兴就赔上37条弟兄。」华命九顿了一下,接过全通天递过来的雪茄,点上。
海晓喝了口茶,开始让自己进入状况,思索着华老头这前序的含义。
「阿海你知道这道上的生意,无非就是毒品、女人、军火,现在利润大、风险小的就是」白麵」。前几年我兴师动眾地和越青争的不就是泰国的货源,可是金三角那地方谁说了都不算,泰国人、柬埔寨人、越南人都有自己的军队在那儿,货价越抬越高,到了咱们手里,恐怕也赚不了几个钱。阿海,我老了,华兴的希望就是在你们年轻人身上,你是我的女婿。我说这些给你听,无非就是希望你明白家里的生意,将来总有一天你或多或少要参与进来。」说到这儿,眼一转,直视着海晓,等他的回答。
华命九这招叫投石问路,他需要知道海晓是不是最终会和他一条心,他这么低调地推心置腹,在你不设防的心里正在为他考虑家庭產业的时候,冷不丁地出一个题目,如果海晓回答不当,马上就会处在下风。和华命九谈话就是打仗,要时时刻刻记住这个道理,他所有的话都是或大或小的进攻。
「当然,九爷,只要是家里的事情,我会尽全力去做,婷婷的家就是我的家。」海晓的回答滴水不漏——你希望我站在队伍里,我就告诉你我必然会站在队伍里。
华命九并没有露出欣慰的表情,这回答是基本的门票、基本的诚意,大家都懂。
这头一招,无非就是决定个高度,大家要站在什么位置上谈。
「近两年,我找到了一个新的货源,这是通过一些韩国朋友介绍认识的。华兴庞大的经费支出都靠了这个资源,当然这个货源我们也不是白拿的。作为回报,我答应支持韩方的推荐人李虎连任本次纽约警署总局长和特别检查官。」
海晓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里昂一开始和华老头搅和在一起,把他送去小义大利做守桥人,无非就是希望他这胜算接近于零的人去助选埃瑞克,然后他们助选的李虎先拿一票,然后海晓没头没脑地让义大利人杰克送了命,东尼大怒之下必然也投李虎,就算杰克不送命,押在李虎关係更硬的联调局手里也是一张好牌,这样就算内部推举的埃瑞克,两张社团票三比二,李虎必然拿下这场选举。
也许前面那一系列栽赃的事情,都是李虎他们的铺垫,好让关键时刻埃瑞克的倒楣螺丝丢进去就啟动。可没想到,千算万算还出动了海豹战术小组,被海晓糊里糊涂地折腾了,最终逼了东尼退出,保罗接手。保罗一心一意的漂白路线自然是投给了白道背景更明显的埃瑞克。
这人算不如天算的结局真打破了华兴和韩国人的如意算盘,而华兴发现扔过去的螺丝其实是一个扳手的时候,华老头及时地找了他海晓,他想怎么去补救呢?
华命九看着海晓叹了口气:「阿海,这个错误我们不会再犯,本来想晚一些再让你进入我们的计画,但是没有佈置的计画,你突出的表现让华兴已经输了一棋,我们不能再输第二棋,所以我决定,以后所有的计画都要你来参与,你必须明白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样你才能执行华兴的战略。」说着,华命九把一个信封递到海晓面前,「这里面有我需要的资料,阿海,这些资料对于华兴今年的发展很重要,你做得好,越青在道上地位的提升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海晓思索着,拿过信封。
一个保镖进来在华命九耳边说了几句,华命九笑了一下,说:「这就是我喜欢你们几个的原因。」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然后冲海晓招了招手。海晓走过去,看见阮树带着人,在万和门口和吴望南对峙着。
「糟糕,我忘了给他电话。」海晓心说。
吴望南环抱着胳膊在门口,四周跟着华兴的兄弟,他笑着对阮树说:「你真的很有种。带着三十几人就敢来万和闹事。我可不是张震,你最好搞清楚。」
阮树并没有接他话,只是指着饭店说了一句:「海晓。」
吴望南被阮树的态度激怒了。
「阮树,你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要走,得需要九爷放他走。」
「去你妈的!」后面不知道哪个兄弟喊了一声,马上,越青的人开始鼓噪起来。
华兴立刻围上来一百多人。
吴望南把手伸开,拦着身后的人:「好,阮树,我也很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份量。」
吴望南指了指身前的空地,这回轮到华兴的人在身后助威:「南哥!南哥……」
阮树往前迈了一步,站在指定的地方,摆好了手势。吴望南身子猛地往前一倾,阮树机警地退了一步抬起膝盖。吴望南笑了一下,还没能等大家反应过来,右腿一个正踹,接着左腿点地闪电般空中踢出三腿。
阮树躲开前两腿,一个后肘打在吴望南第三腿的脚踝上。吴望南落地,拍了拍右裤腿:「好重的肘,好,再来。」接着双手撑地,低转身左扫腿,阮树微跳了下躲开扫腿,吴望南起身右鞭腿,踢在阮树挡住头的左臂,吴望南看着转身的左后摆腿,突然收招,变成了一个跳膝盖撞向阮树,阮树连退两步,吴望南正要向前,突然从阮树头顶飞出一个身影,李小龙一样怪叫着,老鹰一样张开双臂的一个飞腿,吴望南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双臂十字挡在眼前,这一脚很重,吴望南虽挡住,还是退了两步,没想到立刻一个胸前正踹,马上又连了一个转身后踹,前后两腿几乎一气呵成,逼得吴望南又回到他起身的万和门口。
越青的人立刻开始用手里的棍棒敲打周围的车身,大叫着:「鬼哥!鬼哥……」
华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情况一触即发。这时,万和的正门打了开来,华命九走出来,海晓跟在身后,偷偷冲着阿鬼伸了个大拇指。
「玩玩可以,不要伤了和气。」华命九对已经站在身边的吴望南说。
「是,九爷。」
接着,华命九转身对海晓说:「好好对婷婷,交代你的事情要办妥」。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回了万和。
越青的人明显觉得今天很有面子,先是阮树带着大家在万和——华兴的老家门口鼓噪,接着阿鬼三腿逼退华兴之虎,然后道上最有权力的华命九亲自送海晓下楼,像和家人道别一样,这无疑已经向道上宣佈,越青的位置又提升了。他海晓基本已经通过了这几年的测试,可以正式迈入华家。
越青的欢呼声中,阿鬼被抬起来,海晓和阮树的目光却落在一辆林肯上,车上坐着马家诺和于海四。马家诺面无表情,于海四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以微笑回应。
大家提议去四海酒家庆祝,海晓想了想,拨了保罗的电话。保罗爽快地答应眾人去他那里聚餐并叫阿兰和亚博来招待。
看得出,阿鬼今天很开心,义大利人的热情感染了他,阿鬼大着舌头过来坐下,对海晓说:「海……海哥,我阿鬼……这……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除了树……还……能和你做兄弟,跟着海哥真有面子。」
阮树拍了他头一巴掌:「少喝点。」
婷婷很低调地陪着大家喝酒,阿兰特意过来和婷婷喝了一杯,然后和海晓喝了一杯,明显是替茱迪打探前阵。
海晓不去四海吃饭而来了西西里,是要向道上传达一个资讯——越青不是华兴的附属品,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随着华兴的意思。
当然,除了传达给道上的兄弟的资讯外,最重要是给一些老大的资讯,华兴和黑基会的关係很曖昧,并不像以前一样了。海晓虽然代表越青,但是和华兴的关係是天下皆知的。华兴是否会转而和黑基会合作呢?
万和十九层。
「九爷,他们去了西西里。」
华命九摸着自己的光头,在落地窗前沉默不语。
良久……
「通天,华兴能打的太多了,随便找一个都能对付好几个黑人,可是会用脑子做事的人太少了,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是光靠拳头就能打天下的了。」华命九说道。
「海晓去西西里的意思想劝咱们放弃和高合(高首合作社)的生意,转而和义大利人合作?九爷,我从心里并不相信那些韩国人。我想您也是,也许我们真应该想想是不是还要和他们继续下去。」全通天站在一边说道。
「通天,我何尝不知道李虎的狡猾和金老头的混帐,但是现在这货,只有他们边界那边种的我们能平价拿到,华兴这么多的兄弟,一下子转行恐怕你我都没有这样的精力了。」华命九唏嘘道。
全通天没有再说话。
皇后区暮色大街一家高级夜总会vp包间。
高首合作社,会长金陡鐘正在招待着纽约员警总局长的李虎局长。与其说招待,不如说伺候。李虎坐在大沙发上,金陡鐘低着头在边上,几个浓妆艳抹的韩国女人在边上卷着雪茄麻(一种加入大麻的古巴雪茄)。
「正军哥(李虎在韩国时的名字),越南人去了西西里。」金陡鐘在边上小心报告。
李虎没说话。
「正军哥,叫华兴想办法的那批军火您看会不会有风险?现在姓海的那小子和义大利人走得很近,会不会出乱子?我让正从去把他做了?」
李虎一杯啤酒立刻泼在金陡鐘脸上:「笨蛋,用脑!用脑!」说完用手掌扇着金陡鐘的脸:「想……你把他做了,埃瑞克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又一巴掌:「想……华命九现在敢得罪你?他得罪你他和谁买货?妈的,废物!」李虎站起来拿纸巾擦了擦手:「走了。」
李虎走后,一个瘦高脸上有一道一道疤的青年走进来。
「老大。」他尊敬地低头叫金陡鐘。
金陡鐘一个啤酒瓶子砸在他脸上,他动也不动。几个舞女吓得立刻丢了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
「老大,您不要生气,正军哥这次没选上心情不好。」
那边立刻又一瓶子拍过来,「啪啦」粉碎在这青年头上。
「去把回票城去探亲的兔崽子们都叫回来,马上开战了。混帐东西!」
疤痕青年走了出去,金陡鐘阴着脸坐在沙发的一角,包间的灯逐渐暗下去,金陡鐘的脸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海晓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他们如果还要折腾只能随他们去了,增进下感情也没什么不好,他拉着婷婷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