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书歉疚掩面,鼻音浓重:“阿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没有死成,徐云书拖着病躯离魂去了趟地狱。
他看着宋明义在火汤中蒸发,在油锅里翻炸,在血池中溺死,被野兽生吞,从高处坠亡,于两块巨石中间辗成肉泥……
周而复始,永不止息。
看守这层的小鬼是新调来的,还不适应如此血腥残暴的画面,频频扭头不忍看。见一旁这年轻道士色冷峻,暗赞他大心脏。
在徐云书看来,那些远远不够,他恨不得亲自进去断了他的魂,但又觉得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
道士眼愈发冷厉,小鬼吓了一跳,问他:“道长,您与他有仇?”
年轻道士不再盯着老道士,虚弱地咳嗽几声,转身走了。
小鬼以为他不会回答,在他经过自己身畔时,突然听到他淡漠的声音:“杀妻之仇。”
他面无表情,形单影只,小鬼却蓦地在他身上感到无限绝望。
徐云书在一天后出院,本来预计还要再住一天,他自作主张,提前离开。
徐云书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从医院打车回镇。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完全,步子稍快便要大喘气,冒出额汗。
下了车,徐云书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目光无落点。
阳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年还没完全过完,街上仍有来来往往的路人。一个小孩看见徐云书,指着他对身旁人说:“妈妈,那个哥哥好像要碎了。”
大人赶紧捂住小朋友的嘴:“别瞎说。”
徐云书恍若未闻,现在已没有任何事能掀起他心中涟漪。
他艰难地爬上山,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后背的衣服全部湿透。
观里的人见到他,惊讶不已,前去报告师父。
徐云书对着师父跪地叩拜,转身去到藏书阁。
徐秋山叹气,摆摆手,随他去。
徐云书在藏书阁待了七天七夜,翻找有无让鬼重生的方法。
然而所有古籍都告诉他,魂散即湮灭。
徐云书颓废地跌在书柜旁,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他心如死灰。
这天后,徐云书从藏书阁出来,念经打坐,一如从前。
师弟师妹们以为师兄终于好起来了,可徐云书一日比一日更沉默,他消瘦了一大圈,道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也不复从前清澈。
他每隔几天便要消失一次,去到附近道观的藏书阁翻找经书,一个道观的书翻完了,又去下一个。
别的观里的老道士听说他想让灭亡的鬼死而复生,都觉得他疯了。
他像变了一个人,连来观里的香客都发现了一件事,清云观的徐云书,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
白天,他过着和往常一样的生活,天一黑,便突然毫无征兆地落泪。
他的牙齿不断打颤,手脚冰凉,身体抖得像筛糠。
闭眼,全是阿星的模样。
徐云书再也没有在夜里睡过觉,所有的夜晚,都用来祭奠与想念她。
自他从昏迷中醒来,所有人默契地不提阿星,这让他感觉,那好像真的是一场梦。
徐云书认识到一件可怕的事,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见过阿星。他们只在他的画像里见过她的模样,并不曾像他这样,实打实地见过她。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她来过。他们之间的经历,相处的点点滴滴,除了他,也没有人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徐云书在床上眼泪决堤。
他像孤魂野鬼般在半夜起身,从院落走到大门,走出道观,走到山崖。
寒冬将尽,春天快要来临,气温有所回暖,草地冒出新芽,山林的枝头在月色下泛着新绿。
这都与他无关。
徐云书在灰蒙蒙的初春夜晚遥望夜空,一颗心沉到海底。
判官说让他忘了。
但他怎么可能忘记。
这清云山的风,清云山的雾,清云山的一草一木都会记得。
山间泉会记得,头顶的云和月会记得,不起眼的星会记得。
他怎么可能忘记。
他要如何忘记。
道士的心很大,怀着阴阳两界、自然道法,还要悲悯世间万物。
道士的心很小,小到装了一个阿星,就装不下别的人或鬼了。
崖边,山风寂静。
夜空中,繁星闪烁,却唯独少了他的那一颗。